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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喜:沉浮 · 长篇连载 (22)

  • 作者:胡天喜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5-04 00: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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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肆壹

      第41章

      冯婉秋想再听听肖国善的说法,第二天,她又一次来到肖国善的家里。

      肖国善住在村子西头的大坑北面,是一个窄巴巴的院子。冯婉秋走进院子的时候,肖国善一家刚吃过饭,见冯婉秋过来,一家人都站起来,又递板凳又让水。

      肖国善家的院子虽小,人口却不少。七十多岁的老娘,夫妻俩,十九岁的闺女肖秀英,还有两个儿子。

      肖秀英是从商丘师范毕业,分回家乡教书的,现在担任五年级的数学。目睹学校个别教师水平低下的问题,曾多次提醒过父亲,并且不止一次地和他争论过,但每次肖国善都以“事情不好办”做结束语。

      “奶奶,你是找俺爹吧?”肖秀英既机灵又聪明,看到冯婉秋坐下就问。

      冯婉秋点点头:“和他商量一下学校的事。”

      “他去公社了,还没回来哩。”肖秀英把嘴一撇说。“没见过他这样的主任,放个屁也得找公社主任汇报。”

      肖国善的女人瞪了一眼,“瞎说啥?十八九的大闺女也不怕奶奶笑话!”

      冯婉秋笑道:“国善没回来,我等一会儿,先说说话。”

      肖国善女人忙说:“正说哩,婶子这样大的干部,不在城里享福,咋非得往这肮里肮脏的穷庄上来,吃不好,喝不好,图啥哩?”

      冯婉秋笑了:“我是文殊村的媳妇嘛!俗话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我也该归根了。”

      大家都笑了。

      正说着,肖国善回来了。看见冯婉秋在屋里坐着,怔了一下,接着开口打招呼,因为是在自己家里,他没有叫“冯厅长”,而是叫了声“婶子”。

      秀英娘说:“你咋才回来,婶子等你半天了。”

      “你这是……?”冯婉秋看肖国善风尘仆仆,脸上已有汗珠。

      “有点事,出去了。”肖国善躲闪着冯婉秋的目光,表情很不自然地说。

      “又上公社请示了吧!”肖秀英不满意地说。

      “瞎说啥!”肖国善提高了声音,“上窑场了,问问砖的价钱,饭哩?”

      秀英娘从屋里把饭端出来,肖国善接过去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其实,他不是真饿,是怕冯婉秋再问。他的确是被刘子云叫到公社去了,但是当着冯婉秋的面,他不愿意说。

      他来到公社大院的时候,刘子云正在后院里欣赏几株盛开的腊梅,看见他进来,好像没事似的,对肖国善说:“来,来,看我种的这几株腊梅开得多好!”

      肖国善走上前去,站在刘子云身旁看了一会儿,见刘子云还不扯正题,小心地问:“刘主任让我来是……?”

      “随便聊聊,最近学校咋样?”刘子云轻松随便地问。

      肖国善摸不清刘子云问的是哪方面咋样,沉吟了一下回答:“总是那样儿,不过,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刘主任知道不知道?”肖国善小心地问。

      “啊?大事?”刘子云停住了观看腊梅的动作,转过身问:“啥大事?”

      “常思远就要调走了。”

      “你听谁说的?”刘子云不相信。

      “红头文件都下来了。”

      “哦——”刘子云长长地“哦”了一声、可以看出他的精神轻松了许多。

      “这个常思远也太古板了,教书他行,但处理人事关系,他一窍不通。”刘子云说。

      “不过,我挺不愿意让他走的。”肖国善交心地说。

      “国善呀,感情是一回事,工作是一回事,县里把他调走,不会没有道理的。”刘子云对常思远调走的消息太满意了,因为小姨子和小舅子不断跟他说常思远经常找他们的麻烦,有他常思远在,他们在学校就不得安生,可惜他没调动常思远的权力,如果有这个权力,他早就把他哄走了,现在不费吹灰之力,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太高兴了。

      “还有,冯厅长捐给学校一万块钱,房子修好了,又添点教具。”肖国善看刘子云情绪还好,接着说。

      “真的?”刘子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他放弃了观看腊梅,转身向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对跟在身后的肖国善说:“唉,其实她老人家给指点指点就行了,现在又拿钱——这是你文殊村,别的大队哪有这个福气?”

      “可不是嘛!”肖国善顺口答道。

      “听说冯厅长经常去学校溜达,还去走访了那几个被开除的老师?”除了常思远,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冯婉秋的一举一动。

      “是的,年纪大了,闲不住。”肖国善点点头。

      “肖主任,可别说我怪你。”刘子云诚恳地责备道:“这样的大事你应该先跟我说说呀!冯厅长是啥样的干部,啥样的水平?她的话咱都得当指示呀!”

      肖国善看看刘子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冯厅长有啥指示吗?”刘子云问,目光像两把刀子在肖国善脸上刮来刮去。

      “没有呀。”

      刘子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面向肖国善说:“肖主任,你知道我得抓全公社,不能总到文殊村去,以后冯厅长有啥指示,你及时跟我说说,这个东风咱们得借,对吧?”

      一直到走出公社大门,肖国善也没弄明白刘子云找他到底为什么。但是,肖国善深信,精明过人的刘子云派人找他,绝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的确,刘子云找肖国善是有用意的。

      对冯婉秋的到来,一开始他感到十分振奋,因为他找到了一面遮身的旗子,一张闯红灯的通行证,一个步步登高的梯子。试想,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从城市一下子回到农村,一行一动哪一点不需要他这位父母官的帮助和照顾?这无异于一只孱弱的小鸟闯进了自己张开的罗网,从此他将可以用对她的照顾来换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但是,第一天他把冯婉秋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仅凭冯婉秋在文殊学校的表现,就使他感觉到冯婉秋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衰老不堪,那样昏庸无能。她似乎不是闯到他网中的弱鸟,而是一只落地四顾的雄鹰。敏感的神经向他发出警告,使他在五彩缤纷的希望之中感觉到了一种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冯婉秋捐款修建学校和走访几个被辞退老师的消息,他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暗暗责备自己的疏忽:冯婉秋当了十几年教育厅长,教学经验丰富,小姨子和小舅子的教学水平能逃出她的眼睛?文殊学校又是她方家一手创办的,为什么这两人不是她注意的目标呢?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找出了自己和文殊学校有关的几件事。这些事在平常他是不在乎的,但是现在,他不能不作出防范的准备。他知道,这些事一旦被冯婉秋追究起来,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到底冯婉秋知道了多少呢?此时此刻,他是多么需要知道冯婉秋的动向啊,这就是他找肖国善谈话的目的。

      冯婉秋见肖国善放下了饭碗,说道:“我找你还是想商量一下学校的事,你也看到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师资不行会把娃娃们耽误掉的。”

      肖国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条,倒上烟叶,慢慢地卷着。好一阵,卷好了,又点火,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唉!”

      “不好办吗?”冯婉秋问。

      肖国善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肖秀英在屋里刷着碗,插嘴说:“会教的人都挤走了,啥也不会的挤上来了,学校能办好才怪……”

      她娘截住她说:“你奶奶跟你爹说公事哩,你乱插啥嘴!”

      “我说的不对?”肖秀英不服,索性从屋里走出来,“郭翠英犯啥法了?楚文瑞犯啥法了?韩天然又哪点不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硬把人家给开除了,到外边听听,大家都在咋议论?”

      “你穷叨叨个啥?”肖国善使劲地瞪了女儿一眼,厉声喝道。

      肖秀英又小声嘀咕了几句,回屋去了。

      “闺女说的是咋回事?”冯婉秋问。虽然她对事情已经了如指掌,但她还是想听听肖国善的看法。

      “别听她瞎啪嗒,婶子你有啥指示就说吧,我一定照办,你就别再问了。”肖国善急了。

      肖秀英在屋里笑了:“我爹就会听指示,树叶子掉下来也怕砸住头。”

      肖国善没有反驳,只是苦笑了一下。

      冯婉秋说:“虽然现在常思远是校长,你是教导主任,但听说你也在这学校干过几年的校长,又是文殊村的人,应该对学校的情况了解得比较深,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对学校好。我想把学校的老师集中起来,考核一下基本的常识,你看呢?”

      肖国善“唉唉”了两声:“我这个教导主任……现在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常思远也做不了主,还是请示一下公社刘主任吧!”

      “又是刘主任,离了刘主任恐怕俺爹连路都不会走了。”肖秀英在屋里撇了撇嘴,不满地说。

      “有啥为难的事你就说说吧,我给你做主。”冯婉秋对肖国善的态度实在不能忍受了,下决心要打开这个闷葫芦。

      “婶子,实话实说吧,常思远是从外地调过来的,他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的家就在文殊村,搬不走。如果你们执意要调整老师,事情可就闹大了,我承受不起。”肖国善终于开口了。

      “闹大了?”冯婉秋不知道肖国善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即追问一句:“闹大了是什么意思?对老师进行业务考核本来就是学校职权范围之内的事嘛!”

      肖国善眼皮朝下一挂,苦笑一声:“婶子,我们这个学校的校长、主任,看着在学校里还算个官,出了校门连个赶大车的也不如,我看……还是婶子你亲自跟公社刘主任说说,只要他点头,咋办都中,要不,您老走了,我就……唉……”

      看着肖国善为难的表情,冯婉秋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同时感到了事情的复杂和严重,她知道知识分子在社会上的地位,理解这位徒有虚名的教导主任的苦衷,也就没有再说啥。

      “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回来的路上,方小枫生气而嘲讽地说。

      其实,方小枫说错了,肖国善既不是昏庸的阿斗,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糊涂人,而是一个饱经人间世故、城府很深的知识分子。当刘子云通知他冯婉秋要到学校视察的消息后,他一开始也像刘子云一样非常高兴。因为冯婉秋既是一个有声望的老红军干部,又是县革委副主任方强的母亲,她到学校视察,无疑会给文殊学校贴上一层金,增加一层光环,提高学校的知名度,如果冯婉秋再替学校说上几句话,那就再好不过,以后学校的一切事情都好办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冯婉秋不是走马观花,也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把手伸到了教学质量和师资调整上,看那个劲头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考核教师,肖国善并不反对,而且从心眼里拥护,因为他知道,师资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教学质量,关系到下一代的前途,他也一直为学校的教学质量问题而犯愁,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和常思远商量这件事,最后都以关系复杂而放弃。其实,考核教师简单得很,出一张卷子让他们解答就是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几个名曰老师的“混子”身上长的都有刺,都有人撑腰,弄不好会刺得你满手是血。如今,冯婉秋又旧事重提,让考核老师,不用说那几个“混子”都得卷铺盖走人。然而,把他们赶走,向刘子云如何交代?向方强如何交代?县官不如现管,你老太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常思远可以挪挪窝到其它学校继续当你的校长,可自己的家就在文殊村,还在刘子云的手掌之下,搬不走呀,以后我的日子咋过?不让那些混混走吗,看来那位威风凛凛的老红军干部不会答应。作为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自己无异走在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的羊肠小道上,稍不注意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经过几天的苦思冥想,他决定了自己的应付办法:躲!躲开是非之地,躲开即将刀兵相接的战场,凡是牵涉到学校的事都推给常思远,自己不表态,这样,自己就可以站在双方互射的炮火之外,不至于引火烧身。

      第42章

      肆贰

      就在冯婉秋和肖国善谈话的时候,公社主任刘子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姨子,文殊学校五年级语文教师乔玉芝。

      自从那天冯婉秋听了乔玉芝的课以后,乔玉芝就觉得心神不安,浑身不自在,她明显地感觉到冯婉秋对她讲课的不满。这位“革命风暴”中毕业的初中生,虽然连汉语拼音都写不正确,但却毫不羞耻,登上讲台泰然自若,信口开河,驴尾巴扯到马屁股上她却毫无察觉。她的眼界是那样的窄,知识是那样的少,认识事物的能力是那样的浅。她以为公社革委会主任就是最高最有权的官了,只要有刘子云这样一位姐夫在,自己便可以前途坦荡了。然而,自从冯婉秋到来以后,刘子云为她东奔西跑,全村人都对她投以敬仰的目光,才使她感到社会上还有比她姐夫更大的权威。那次冯婉秋听课,尽管她事先做了准备,但是走上讲台,一看到坐在后边那位仪态庄重的老太太,看到她那浑浊但却有穿透力的眼神,心里就像揣了几只兔子似的乱扑腾,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近几天听说冯婉秋要调整学校的代课老师,并且还要考试,她就更加坐立不安。她觉得身后的靠山似乎在倒塌,脚下的土地似乎在下陷,那条铺在面前的本来很坚实很光明的路一下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代课教师,虽然工资不多,但乔玉芝非常明白它的分量,那是转成正式教师,吃上国家商品粮的阶梯呀!失掉了这个阶梯,转正的希望就会成为泡影,她将和那些没上过学的女孩子一样,在坷垃地里和锅台边度过自己的一生……

      天,这还得了!不!不!她不能答应!不能忍受!她要努力挣扎、补救……

      “姐夫,你听说没有,那个该死的老婆子出点子要考试老师哩……”乔玉芝撇着嘴说,一脸的不满。

      “考就考呗,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刘子云讽刺地说。

      “我有能耐还找你干啥?”乔玉芝理直气壮地,本来不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可以无所不能呀!”刘子云生气地说。

      “那,你就不管我了?”说着,乔玉芝竟轻轻地抽泣起来。

      “好啦好啦!哭个啥!”刘子云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哭就解决问题啦?”

      “那你……也得想个……办法呀……”乔玉芝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刘子云发脾气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只是连连地摇头。

      说实在的,对面前这个既没真才实学,又不会审时度势,只知道闹转正、捅窟窿的小姨子,他早已十分的不满了,但他却不能跟她发脾气,只能采取忍让、妥协的态度,谁让自己那次感情冲动,干了一件对任何人都不敢透露的事情呢!他怕小姨子一旦翻脸,公开那个秘密,先不说组织上对他如何处理,恐怕老婆也会跟他闹翻天,官帽保不住,家庭也要妻离子散了。

      刘子云抽出一支香烟点着,使劲地吸了一口,又猛地把烟喷了出来,长出了一口气说:“可惜我不是党中央主席呀,如果我是……”刘子云突然觉得自己官职太小了,不禁从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酸楚。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刘子云正在县城一个洗澡堂里当工人,在社会风云变幻,成千上万的人乱冲乱闯的时候,他却以自己独特的敏感,看潮流、辨方向,寻机会,加入了以方强为首的红卫兵造反组织“红造司”。在“红造司”,他紧跟方强身后,携衣掂包,亦步亦趋,深得方强的赏识。方强当了县革委副主任后,先是把他安排在县招待所当了所长,以后几经辗转,到朝阳公社当上了革委会主任。

      冯婉秋回文殊庵后的所作所为,在刘子云优美的生活旋律里加进了一串不和谐的音符,而且这音符越来越强,大有把他的主旋律压倒之势,这就在他兴奋的心情中增添了几分苦恼,又在苦恼中滋生出几分愤慨。

      考试,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考试,方强安排的徐铁锁肯定在淘汰之列。而徐铁锁的奶奶是方强的养母,要淘汰她的孙子,方强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只要方强出来顶着,他们母子之间大概并不难商量。冯婉秋如果偃旗息鼓,当然更好,如果她坚持到底,他们母子之间就有一场好戏……

      就算从最坏处着想,真的把小姨子辞退了,他也并不担心,大不了给她在社办工厂再找个饭碗也就是了。而真正让他担心的是郭翠英、韩天然,如果让他俩回学校,那次“捉奸”的案就要翻过来,自己精心策划的骗局就会揭开,那将会对自己的仕途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怎么办?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不,绝不!好不容易坐上公社一把手的交椅,怎能毁在一个老太婆身上?但是,只凭自己的力量是斗不过老太婆的,他要寻求支持。

      考虑再三,他决定去找方强。

      (未完待续)

    【审核人:雨祺】

        标题:胡天喜:沉浮 · 长篇连载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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