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知道儿子走的那个高度，就会有那个高度的身不由己。但面临生死，我太需要有个人给我精神支撑了。儿子走后，我不敢离开医院，虽然有护工护理，但我生怕有个闪失老伴就不在了。
洪军洪健看我这几年也熬得瘦骨伶仃，怕我在医院撑不住把身体熬坏了，自发放下家里老小，轮流来医院给栗鑫守夜。我知道他们都是做个体生意的，开一天店挣一天钱，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给他们塞钱。两个外甥都推辞说不要，说这是他们应该做的。这让我想起我的爸妈当初说洪军洪健都是扶不上的烂泥，如今我倒情愿自己的儿子栗华龙是堆烂泥，最起码能陪父母最后一程啊。
老伴回到老家，让洪军洪健把他背到车上，到老宅院转了一圈又一圈，又到宅基地里看了看父母的坟头，对着坟流着眼泪作了三个辑。在医院不到一个星期的一天凌晨3点1刻，他似乎是回光返照，已经进了天堂了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门口看，目光里全是期盼。
我知道他还在盼着儿子的出现，但他注定是失望!
办丧事时栗华龙回来了，儿媳和孙女依然没有出现，又是一阵心寒，更有一种绞痛伴着莫名的伤感。
洪军洪健在我的操控下，把栗鑫的后事操办得让我没有一点遗憾，一切按程序处理好了之后，栗华龙挨个跟他大姨妈一家人握手，感激他们替他照顾了父母，却只字未提，如何安顿午饭的事，亲朋好友都怏怏而去。因为当时我的体力已经无以支撑，就想着有个见过大世面的研究生在张罗，哪想他居然能做得出来。我丢不起这个人，经过一下午的缓冲，我让洪军洪健通知栗鑫的生前好友，当晚一起聚餐，了却心愿。栗华龙是害怕这九桌饭菜的钱要让他支付，所以不适时宜地站在大厅中央说：“非常感谢在坐的各位，为了我父亲，我敬大家一杯。”没想到他又说：“我在国外看着风光，其实，供房养家跟国内没什么两样，也很不容易，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都很有钱。”随后他话锋一转，对着洪军洪健说：“我要特别感谢洪军洪健哥哥，以后我的妈妈就拜托你们照顾了。”我被他的不要脸惊得目瞪口呆，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养我的重任撇给别人了，冠冕堂皇，自己一身轻。
栗华龙走了之后，我独自去墓地看老伴，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好像栗鑫就在眼前，心里很是羡慕他能走在我前头，自己还能伺候他走完最后一段。
有时候死并不可怕，活下来的人才最难过，蔷薇姐姐知我心，不忍心我的孤单，接我跟她一起住，我们姐妹俩日常作伴，周末洪军洪健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家团圆。屋子里大人们交流一周的新鲜事与孩子们的嘻笑声，交织成一首家庭和谐曲，蔷薇姐姐虽然比我大两岁，或许就是洪军洪健给她的尽是欢乐，所以，从精神面貌上看，倒好像我是她姐。家里十足的生活气息，我非常贪恋，尤其这种欢声笑语的热闹，我家几乎没有领略过，所以为感谢这种氛围，让孩子们开心，就给孩子们塞些零花钱，我有退休金跟社保，平时又花不了什么钱，现在钱对我来说跟废纸差不多。
(六)
人老了只怕孤独，就这样过了几年，身体一直很好的蔷薇姐姐也突然病逝了。我并没有通知栗华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突然回来奔丧了，我感到欣喜，是不是儿子长大了，成熟了，懂事了。孙女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打扮非常时尚，满口标外文，跟这个小乡村格格不入。
我很想跟她套近乎，但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因为跟她说话总是爱理不理的，所以只能客气地招呼她吃这吃那。我记得栗华龙爱吃卤蛋，就专门下厨做了十几个卤蛋等着他回来吃，孙女看到了伸手就去拿，儿媳陈丽梅立刻横眉竖眼，用手拍开了她女儿的手，又朝我瞪了一眼，我感觉莫名其妙，心里猛地一哆嗦，我老但我不傻，我看得出是陈丽梅嫌弃我的卤蛋，或许也嫌弃我做的饭菜吧。
晚上把栗华龙叫到我的房间聊天，我很不解地问他：“你亲爸去世你的老婆和孩子都没有回来，怎么大姨去世了，你们一家三口都上杆着表孝心来了?”儿子有些尴尬说：“那时情况特殊，你儿媳妇小产不好奔波，而且这些年来，大姨和两个表哥对你照顾得这么好，我对他们很感激，所以回来略表寸心。”
我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算他有良心。
我既感到奇怪又有点纳闷，栗华龙一家人这次回来跟以往回来区别大了，没有一点急着要回去的意思，不过他们没有住在村里，而是住在县城的酒店，真想见他们一面，也是很不容易的。
这几天村里有传闻说老村要拆迁，我们住的地方正好在拆迁范围内，按照我们住的面积和屋后那片观赏树的数量，补偿是很可观的。
我被这意外之喜砸蒙了，颠着小步去村委会打听消息，村委郝主任跟我说就是真的，上面的文件都下达了。他还说他跟华龙是高中同学、好哥们，所有信息他都在微信上发到朋友圈里了，华龙应该知道。
我就像被狠狠砸了一记闷棍，下意识地反问：“那华龙是知道了?”郝主任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他还在微信中问过我赔偿情况呐。”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脚底下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飘飘地踩不到实处。
我终于明白栗华龙这次回来，哪里是为了给我蔷薇姐姐奔丧啊，他一家分明是冲着拆迁补偿款来的。
一周后，拆迁文书果然下达到村里，这时栗华龙带着陈丽梅和女儿跟我来商量拆迁补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