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参加一个老乡聚会，刚进包房，就有个长得虎头虎脑、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主动过来给我打招呼。
“请问您是严校长吧?”他毕恭毕敬地，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与虎头虎脑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我说，“是啊，请问你是?”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抢着说，“我叫文良武。您还记得吗?”
“啊?那个文弱、腼腆的文良武?这变化太大了。”我有些吃惊。
于是我们坐下，又寒暄了一会儿，我对他的近况就多少有了些了解。他在广州做外卖小哥，因为勤快，收入也还行。
由于聚会的人比较多，我们没办法做过多交流。聚会结束时，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加了微信。
即将分别之际，他突然上来拥抱了我一下，眼睛都湿润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把我和文良武的相识的过程回放了一遍。
十五年前，我在湖北通城育才中学当校长。育才中学是所十二年一贯制民办学校，要自己出去招生。
湖北的公办学校实力都比较雄厚，民办学校的生存压力很大。育才办得又不咋地，招生更是困难。老板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断不至于花原校长两倍的工资请我这个所谓的教育专家来做校长的。
一个吝啬的老板，是很难办好学校的。我看他和我谈工资的时候，牙齿咬得叮当作响，就知道，他下这个决心不容易。
我上任的时候正是暑假，是民办学校的招生季。好在通城民办学校只有两三所，竞争的对象主要是公办学校。
我和几位领导经过商量后，提出了“新育才，新形象”作为主要宣传口号，然后我们带上招生简章，分头到各乡镇去招生。
我们走乡串户，只要有小孩子的家庭就去宣传，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第一年的招生任务超额完成。
有一天，在去塘湖乡刘家村的一个路口，一个老太婆突然找到我，问我能不能把他孙子招进育才学校?
每个学生招进来我们都费尽了心思，现在有人主动找上门来，我们岂能不要?我刚想答应，一同来招生的招生办主任赶紧过来，把我叫到路口的另一边，说，这个老人的孙子不能收，他叫文良武，已经在他们村读了三个一年级了，实在读不下去。其他几所民办学校也曾经去过，都没念几天书就跑回家了。我问，你见过那个孩子吗?他摇了摇头。我对他的话未置可否。
我们一起进了村。我没有立即答应老人，就说，我想见见孩子。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流出来一丝悲凉。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不读书能干嘛呢?何况孩子乖巧听话?
大约经过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们很快就到了文良武的家。他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是典型的留守儿童。非常适合就读向我们育才这样的寄宿制民办学校。
我看见文良武的第一眼，就为他瘦小羸弱心疼。但他眉清目秀，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痴呆或者是愚蠢的样子。我和他进行了简短交流，觉得他仅仅是我们说的需要静待花开的那种孩子。
我当即说服招办主任，立即同意让文良武到育才学校来读一年级。
为了鼓励他，我想让他代表一年级新生做个发言。他开始死活不肯，在我的反复鼓励下终于答应。
到了开学典礼上，出现了点小意外。他在说完“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之后，就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我我，他的班主任急了，小声安慰他“别紧张”。结果，他说，我的名字叫“别紧张”，是一年级的新同学。
同学们哄堂大笑。他居然名叫别紧张。
文良武从同学们的笑声中醒悟过来，才说我的名字叫文良武。
尽管讲话结结巴巴，但好歹还是把自己花了一个星期烂熟于心的稿子背完了。
我带头给他鼓掌，大家也一样。有些高年级的同学把手掌都拍红了，因为他在颤抖、结巴中能够坚持下来。
一个月过去了，文良武的语文没什么太大问题，可是数学就是一片空白。他居然连“6”和“9”都无法站立起来，怎么写都是横躺着。
为此我和他试验过很多次，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说来惭愧，我至今也没弄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时间长了，有老师就想让他转学，他自己也打了退堂鼓。但由于我的坚持，文良武始终在育才慢慢升级。
在文良武读三年级的时候，我离开了育才，南下广州，就再也没有文良武的任何消息了。
这次我才了解到，我走没多久，文良武就失学了。在家闲逛了一段时间后，就随父母一起到了南方。
文良武勤劳、执着，人又忠厚、老实，自然干得还不错。
我还没到家，他的短信就发过来了：校长，我要是早点遇到您就好了。我不至于读三个一年级，不至于后来连中学都没毕业。
我说，我是在路口遇见了你的奶奶才让我们有缘认识，但就像人生有许多路口一样，我们在某个路口又分开了。今天能再次遇见，挺好的。
他没再说什么，发过来了一大串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