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气冲冲来到派出所，他余怒未消，像受了气的驴子，一定要好好整整这老小子，跟我这儿撒野，非要你好看!
一位年轻矮胖的民警受理此案。
“有伤吗?”
“您瞧我这俩胳膊腕都被他指甲划出好几道血印子了。”
“那不算伤，至多隔俩小时就下去了。”
“他打你，你打他没有?”
“我就推了他几下。”
“你刚才可是说自己没动手，一直是那出租车司机挑衅!”
“没错，挑事的是他，机动车右转不让我直行，差点儿撞了我，还下车打人!”老赵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可监控录像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他下车后你们俩扭打在一起，这个应该算做是互殴，之前显然你没有说实话，跟警察面前说谎你可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怎么能算是互殴呢，是他先动的手，过来推搡我，我属于正当防卫啊!”老赵有些急了，忙极力辩白着。
“你先坐下，别激动，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
“我再问一遍，你打他没有?”
“如……如果推搡也算的话……那我也反击了几下。”老赵有些惶急，怎么自己这个举报人倒像个被告的犯人。
“说你们是互殴，一点儿都没冤枉。你俩都动了手，整个过程互有攻防，回放录像时，你也看见了，证据确凿，有什么可说的?”警察严厉地驳斥他。
“要照这么说，怎么才算是正当防卫?难道我住住等着他打我不成?”老赵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心里感觉憋屈，发生冲突的那一幕像放电影似的又在脑海里回放……
一个多钟头前，老赵从单位下班出门，骑车到一丁字路口的时候，他像往常那样静静地等候对面绿灯。没一会儿，绿灯亮起，他忙蹬车起步，快速通过。突然，左侧猛地传来“嘀嘀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一辆出租车猛地从左侧向右斜刺里急拐过来，离他的后车轮仅仅一米距离，几乎是擦身而过，老赵立马惊出一身冷汗。
“眼瞎啊你?傻╳!”半开的车窗里飞出一声破口大骂。
“你丫才傻╳呢!”老赵也回敬一句。
出租车“吱”的一个急刹，停在隔离带一侧，车门打开，一个穿黄背心的中年汉子骂骂咧咧从车里出来，抢步冲老赵冲过来。
“你妈╳!撞死你丫挺的!”
此时老赵已经过到马路对面的人行步道上，见那汉子火擦擦冲过来，也不由得心头火起，随手将自行车支在路边，大踏步迎上去。
那汉子见老赵生的单薄，欺他力弱，一上来就逞强斗狠，揪着老赵衣领子，骂不绝口，唾沫星子喷了老赵一脸。
老赵一边后退一边与其僵持，对方猛然用力一扯，老赵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这下把老赵惹急眼了，腾出手来，尽力将汉子猛地一推，那汉子没料到老赵竟敢反击，摇晃着倒退了好几步，那力道也大大出乎汉子的意料，显然低估了对面这个瘦干巴中年男人，汉子的嚣张气势顿时消挫了几分。
“别胡来啊!”汉子见老赵怒目圆睁，面露狰狞，步步紧逼的样子，心里发毛，面上露出胆怯的神色，一边后退一边两手紧紧抓住老赵的两只手腕不敢有丝毫放松。
两人互相扭住，你推我搡中彼此掂量着各自的力量。僵持了一阵，彼此都有些疲累，汉子虽然没占到便宜，可嘴上却不依不饶，骂声不绝。
有路人看不过，纷纷上前解劝，汉子自知讨不到任何便宜，只好顺坡下驴，松开手，在众人的劝说下，转身一路走一路骂地走回到车里，鞋底抹油——溜了。
回想当时情形老赵越想越气，拐弯不让直行，还先动手打人，怎么说理也在我这一边，怎么就成了互殴了呢?老赵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儿。自小在农村长大的他，家训就是出门在外不招事，不惹事，遇事不怕事，什么世道都得有讲理的地儿。
“不服是吧，行，两种方式，一种是私了，互不追究责任;一种我就把那个出租车司机传唤过来，取个口供，都先拘两天，通知各自家里和单位，最后性质也是定为互殴，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
不问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的判法，实在让老赵着实羞恼，这是哪门子法律?这不是黑白不辨是非不分吗?他甚至有些后悔来这，就算都有错，也得分个谁先谁后、谁轻谁重吧，合着挑事的还有理了?
“不是说他有理，你们俩都有责任，他打你的时候，你不是也还手了嘛，录像里有一段你可是追着他打的，说实话，别看你人瘦，就你那一大摆拳，多亏没打中，要是打他脸上绝对够他一受。”
老赵像受气媳妇似的坐那运气，他好像觉得自己来错了地，像《红楼梦》里告薛蟠那场面，碰见了一个糊涂僧，最后判下一桩糊涂案。
警察看他不出声，缓和了口气开导他：“社会上这种事多了去了，也就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觉得委屈，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你兴许也就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你在乎谁先骂谁后骂、谁先动手谁后动手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为这事拘两天犯不上，留了案底，孩子考学受影响不说，单位还得给处分，弄不好饭碗就砸了!您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赵漠然不语，心里恍恍惚惚的，似乎在听，似乎又在想别的，内心矗立的是非观似乎开始动摇了，有些难受，像醉酒似的忽忽悠悠。
这时，老婆从微信发来一段语音，是问他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他来时根本没跟家人说，怕他们担心，看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不知不觉在派出所里待了有一个多小时。
他苦笑着，像是自言自语：“我就该一动不动让他骂，让他打，直到躺地上头破血流只等警察来解决。”
“哎，对喽!看来这次您是开窍了!”警察面带微笑，好像神父听到了教徒的忏悔。
哎——老赵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就这样吧，在不追求对方责任的声明上签了字，按完手印，头也不回地出了派出所大门。
快到小区门口时，一条狗冲他汪汪叫着，摆出一副即将攻击的架势，他寻了一块砖头，高高扬起，刚想砸那条狗，却又失魂似的颓然停住，这算不算互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