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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麦芽:棺材

  • 作者:玲玲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11-25 11: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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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小时侯胆胆特别小,到了晚上不敢到外边小解。要是有星星月量还好,敢硬着头皮岀去,要是赶个阴雨天,外边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从家里下了地,走到堂屋,头皮就发麻,尤其不敢看西屋的门子,因为西屋放着我奶奶的白皮棺材,——那是个不敢越雷池半步的禁地。我不敢看棺材,可它就在那里,我一出门,就滋生出莫名的恐惧,到仿佛是它在看我,其实它是潜伏在我的潜意识里。有时侯,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发出"嘎吧,嘎吧”的响动,我吓得身上打个激灵,返回身往家里跑,一个高高奔上了炕头。我妈说我:“看看你那点鸡胆胆?!人家还打狼了,你连个院还不敢出了!”。那个年头没有电灯,我们家更恓惶,连个煤油灯也没有,有一回我又想出院,走到堂屋黑洞洞的,忽然看见两团绿幽幽的东西一闪而过,接着“咯噔”一声,扳倒了桌子,我吓得吱哇呐喊,那真是三魂出窍,五魄升天;跑进家,脸色寡白寡白的。我妈说,别吓别吓,那是个猫。我妈说我吓丢了魂,每天晚上,人定的时候,给我拽住耳朵叫魂。

      那时我们家刚盖起三间新房,房的主体是用草坯磊起来的,就是"分山"的时侯用了点水结子。因为没有住处,我们早早就搬进了新屋,那时草坯子还没有风干,我们睡在屋里明显能感到一团团浓浓的湿气向我们身上汹涌,而且这种湿气中还夹裹着一缕缕青草的香气,好在那时是夏天,住在这样的屋里,我们感到既凉爽又惬意。因为时间仓促,加上家里少人没手的,我们住的东正房,用泥草草搅抹了一遍,后来又上了一次二遍泥,堂屋和西屋都没来得及抹泥。用草坯和水结子构建出来的墙体,牙牙查查的裸露在外面。不必说蚰蜒在缝隙里游移,也不必说皮板牛子(潮虫)在暗影里出没,更不必说耗子在梁上穿梭,唱戏,上演一幕幕的“爱情追逐”。——反正我们时时都能欣赏到一种反朴归真的,不加雕饰的,素面清颜的自然之美,到也乐在其中。然而我妈偏不满足于这种淳朴的美,她非要在这种美中加入人为的因素,于是她一遍一遍得用白土子(一种纯天然的粉刷墙的涂料)涂抹我们东屋的山墙、后墙,锅台上,炕沿边上,席子底下……,就连柜子下边也要刷出一截白边边,她的头发上,脸上,身上都沾上白土,脸上的白土被汗水一冲,裂裂道道的,活像戏台上的人物。然而母亲却是高兴着,快乐着;她满脸的喜悦,白土盖不住,尘风吹不散。

      终于有了自己的新房,可以遮风避雨,可以生儿育女,再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到别人下巴颏下求鼾水。

      锅台安在家里,烟囱修在房上,一烧火,通通得冒烟;外头冒得多,家里冒得少;一熏一个蓝卜。没几天工夫,烟火色笼罩了整个屋子;烟尘灰尘勾结到一块,垂挂在墙壁上,墙角上,房寮间(顶棚)上,蜘蛛网一般,拉拉溜溜得,活像生产队的饲养房子。关键是没有顶棚,躺在炕上一看黑窟窟的,露着椽子、檩子、桟子。有时侯,落落尘呀,虫虫牛牛呀,会从顶棚上掉下来。

      “乍闹得先打个仰层(顶棚)”,——我妈忧愁地说,“等到了秋天就有办法”,——我爸爸盘算着说。人不能讲究的时侯,只能将就了。过了秋天,我爸爸把囫囵里的葵花杆子利用起来,充当了吊顶棚的大楞,然后糊上了报纸,虽然不算平整好看,但总算有了顶棚,像个家的样子。后来我爸爸又陆陆续续得,打了墙围子,做了挂镜,自己买了块油布(铺炕用的),上边用油彩画上了娇艳欲滴的富贵牡丹。墙围子挂镜,连做带画,也一羼是爸爸自己精心打造。墙围子上画着大鹅,蝌蚪,小桥,流水,人家。挂镜是一幅篆体书法字画,《恭贺新禧》,所用材料居然是莜麦的秸秆。莜麦秸秆有一种天然的光泽,做成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晶楞楞得,熠熠生辉。这是父亲独出心裁的创造,到为我们家增添了不少文化的气息。

      我们睡在东屋(相当于现在的卧室),西屋就成了闲房,堂屋留着出进的门子,相当于一个走廊。西屋堆放着杂物,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就是奶奶的一口棺材。棺材放在后墙边,瘆人瘆人的。我一看到棺材就想到了鬼,吓得汗毛倒竖,腿肚子转筋,因此大人不在家,我自己绝不敢涉足闲房半步。偶尔大白天不得已进去一次,熹微的光线从不大的窗口里照进来,照在白惨惨的棺材板上,着实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堂屋留着一个小窗,窗口上勾着镰刀锄头。一白天有好长一段时间,阳光能透过小窗照在堂屋的地上,形成直茹茹,明晃晃的一段光柱,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熙熙攘攘,轰轰烈烈地飞腾翻滚,演绎着生生不息的“滚滚红尘”。我曾经多少次在光柱中追逐一粒尘埃的去向,然而它们稍纵即逝,很快便逸出光线,遁入缥缈的虚无,杳然难寻。

      月光弥足珍贵,月夜美丽异常。那是因为有母亲守护在我们身旁。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照在小窗上的锄头上,镰刀上,照在母亲温柔的,结着厚厚的老茧的手上,照在她五更半夜,纳鞋底的针锥上,照在她一灯如豆的煤油壶壶上,照在她年青的,清瘦的,苍白的,贫血的脸上……。就在那样困难的年代,母亲缝穿了我们姊妹五个,拉扯了我们姊妹五个。

      就在那一年,母亲生下了我的妹妹。因为出生在新房,父亲给妹妹起了个很新颖别致的名字,——新云。我姐姐叫翠云,妹妹叫新云,"新云、翠云",多么美丽、生动而新奇的意象!胸中没有一定的诗情画意,我估计也想不出这样新奇的名字。

      可是,自妹妹出生以后,家里穷得叮当二响,要吃的没吃的,要喝得没喝的,而我妈却还要到地里干活,回家还要做饭,奶孩子,——劳累,加上没营养,终于有一天,母亲从生产队田里扎挣着,回到家,刚往炕沿上一坐,她感到一阵天眩地转,一头栽倒在炕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多亏我们家临居杨老师,她来家窜门,看见我妈晕倒在炕上,着急的又拽头发又掐人中,我妈才慢慢得缓阳过来。杨老师知道我妈是缺营养低血糖,回她家给我妈泼了一碗红糖水喝了下去。杨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那时的一碗红糖水救了我妈的命,杨老师是上班的人家,平常的人家也享受不起。至今怀念杨老师,在那困难的年月,杨老师给了我家很多的帮助。

      就在那一年,在家图四壁,赤贫如洗的岁月里,母亲晕倒过不止一次,然而她却坚毅地挺了过来。日子不好过,父母却含辛茹苦得抚养了我们姊妹五个,没冻着,没饿着,谈何容易。母亲生性要强,凡事都不愿落在别人后头,干完地里的活,还得打闹过冬的烧柴。——搂柴,拾粪,扫树叶子……,母亲隔下耙耙拢扫帚,一会也不得闲。在那个年头,家里人口多劳力少,挣不上工分,父母在生产队劳动一年,最后还是欠下了队里的窟子。

      七几年的时侯,生产队清算退赔,要求偿还队里的债务,我们家把家里仅有的资产,就是那口我奶奶的棺材,也退了出去。后来棺材被弃在大观坟的野地里,成了全大队的公用棺材,谁家办白事,就把棺抬回去,等装殓完火葬了,再送到大观坟,也不知道装殓了多少村民。我有一次路过那片野地,看见白蜡蜡的棺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后来想到它能为人民服务,也算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了。

    【审核人:雨祺】

        标题:焦麦芽: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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