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的加工厂生意走上快车道，产品触角从我们家乡县城沈丘东伸豫皖交界的阜阳、亳州，西进漯河、平顶山。特别漯河舞阳县下属乡镇，基本是市场空白，销量大，利润高，我非常重视。每个星期都要押车送货过去，顺便拜访所有客户一趟。
市场越来越大，生产规模逐步提升，用工人数也渐渐增多，这样管理、原料、资金、市场都愈发琐碎、繁杂，每天疲于应对，忙得焦头烂额，喘不过来气。我本是个急性的人，每天被一大摊子事务缠身，不免心浮气躁，动辄上火发脾气训人，搞得和家人、员工关系紧张兮兮，而自己也痛苦不堪。
都说心静自然凉，一次偶然机会，在舞阳乡间路上，喝到一碗与众不同的咸豆腐脑，并结识了摊主老人，感悟他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心态逐渐平和，对生活、事业等所施重负也随之释然。
那是一碗什么样的豆腐脑呢?摊主又是怎样的一位老人?听我慢慢讲给大家听。
看题目，估计大家都认为是火遍大江南北的传统豆腐脑：洁白细腻，顺滑适口，浇上一勺黄花菜、木耳、香菜调配各种香料油脂熬煮，淀粉薄芡勾制而成的卤汁——咸香味美，齿舌生津，喝过一次经久难忘——那就错了，“此物只应天上有，岂能委身在凡间”，用此形容虽属夸张，但颇能确定一个事实，出了舞阳地界，再享受不到此等美味。
2013年春节刚过，我押车带货第一趟巡游舞阳。天气乍暖还寒，淫雨霏霏，天地间雾濛濛一片，一树树早开的杏花，粉红的花瓣像笼着薄纱的仙子，个个神秘莫测，卓尔不群立在路边，诱惑得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我们头晚车到目的地，宿在一乡镇宾馆，第二天早起巡视送货。
车出舞阳县城往北走，跨过一条不太宽阔的澧水河，下桥走不到三百米，路东有个豆粒大的集镇，摆着两三家卖早点的摊位。各式招牌上写着烙饼、包子、油条、稀饭、胡辣汤，还有……豆腐脑，我眼前一亮，赶紧和司机师傅说：“这儿停车方便，咱就在这吃早点吧。”我心里清楚，是想喝那一口素称清热祛火的豆腐脑，安抚我那总想一口吃个胖子的焦躁情绪。
停稳车，我和师傅走到卖豆腐脑的摊位上，找张矮桌坐下。摊主是位六十多岁的老汉，上穿白色厨褂，憨厚、朴实。看我们到，热情地招呼：“两位老板，两碗豆腐脑吗?”
“好!再来两笼小笼包。”我回答。我看见他旁边蒸锅上的几节圆形小铝制蒸笼正腾腾冒着白雾，估计肯定是小笼包。
老汉微笑着答应一声，扭头喊：“上两节小笼包!”手中利索地拿起大汤勺，伸进面前外层包裹着厚厚白细布的坛子内，舀满满一勺东西盛进另只手拿的大些的黄搪瓷碗内。
我一愣，心想不对呀，舀豆腐脑不都是用瓢刀撇着盛吗?他怎么这番操作?
这时，邻摊一个正忙活的年轻女人飞一般过来，麻利端起两节小笼包摆到我们面前。我又是一愣，笑着说年轻女人：“你真够忙的，还过来给他帮忙。”
女人撇撇嘴：“我家的，他趁摊卖，只有豆腐脑。”
正说着，老人一左一右端着两碗豆腐脑过来，放到我们面前，还说：“桌上有辣椒酱，喜欢吃的话自个放。”
女人和老人都忙去了。我仔细看着碗中的豆腐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到了极点：一撮翠绿的芹菜粒，混和着金色的煮黄豆，耸立在一片嫩白与黑褐交错之上，宛若一座结满金豆的青山，俯瞰黑白相间的苍茫大地。丝丝缕缕豆子特有的清香，沿着冉冉热气扑入鼻腔，横扫饥饿味蕾。我迫不及待，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瞬间，温润柔滑的白豆腐，筋道爽脆却叫不出名的黑干菜，大隐隐于市的焦香芝麻粒，裹挟着浓郁醇厚的味道，以千军万马奔腾之势，冲垮咽喉防线，直抵肺腑肠胃，搅动周身血脉天翻地覆。
我以饿狼般的馋样，很快把这碗从未喝过的豆腐脑消灭殆尽。咂咂嘴，意犹未尽，抬起头，看着一脸笑意忙活的老人，喊道：“老师傅，再上一碗豆腐脑!”
老人看我一眼，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盛满一碗，端过来放到我面前，轻声说：“老板，只能再喝这么多了，不要贪多，不然会腻。”
温和朴实的语言，如一道春风，暖得我心头一热。我赶紧点点头：“真的太好喝了，忍不住想多喝一碗。”
老人慈祥的眼睛里溢出一道亮光，微微颔首笑了笑，去招待刚到的客人了。
第二碗豆腐脑又被风卷残云般见底了，感觉馋虫还在蠢蠢欲动，但想想老人的话，我最终压抑住想酣畅淋漓的冲动。
趁老人到我面前收拾碗筷的间隙，我饶有兴趣地问：“老师傅，碗里的干菜又脆又筋道，叫什么来着?”
“山野菜，咱们这里的特产。所以我这豆腐脑，还叫山野菜豆腐脑。”
“口味真好!你这一天卖多少?”
“两锅，二百多碗。”
正聊着，又过来一拨人，尚未入座，其中一人就喊：“老板，上豆腐脑!”
老人脸上又挂满笑，充满歉意地回：“不好意思几位，今天卖完了，改日吧。”
那些人站住了，打招呼的仿佛失了面子，不满地嘟哝道：“这才几点呀!”
望着一群人失望离开的背影，我心有不忍，好像很有见地似的提醒老人：“老师傅，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不多做点多可惜啊。”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坐到我身边的空位上，掏出两支烟递给我和司机师傅。我赶紧摇摇手：“谢谢师傅!我不会。”司机接过去一支点燃，又帮老人点上。
一缕白色烟雾在老人头顶缭绕，饱经沧桑的面容若隐若现。
“做生意挣钱，多少满足呢?够吃够花还不行吗?当然，不比你们年轻人，有活力，有想法，敢闯敢拼，可也要有个度啊!啥最好?身体健康，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最好，心情稳稳妥妥的，顺势来做，啥事不难为自己，不强求别人，讲究个水到渠成就行了。”
我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
往后的日子，再遇到紧急的事，棘手的事，想发火时，想动气时，我强迫自己静下来，坐下来，甚至躺一会儿，仔细想想解决的办法，听一听《山不转水转》那首歌：“没有憋死的牛/只有蠢死的汉/蜘蛛吐丝画他自己圆/太阳掏洞织他自己的线/巷子再深也能走出那个天……”
感谢那碗风味独特的咸豆腐脑，感谢老人意味深长那番话，保持沉稳、平和、理性的佛系心态，安然迎接生命中的风霜雨雪，鲜花阳光。
愿天下所有人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