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终于可以褪下厚厚的棉衣，穿上鲜亮的，露出细长腿的裙子了。夏颖和小区里的几个老姐妹约好了，周末要一起去城南的韦曲踏青。吃过早饭，碗筷也顾不上洗刷，她就急急地走进卧室里，打开放在衣柜顶上的那只棕箱子。
箱子已经很久不用了，上头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她踮着脚试了试够不着，就端来一只凳子站上去。丈夫在客厅问：“要不要帮忙啊?”她说：“不用。”
夏颖将箱子搬下来，一只手捂着鼻子，扑打着上头的灰尘。她掀开箱盖，一件一件地翻着，翻到箱底，手突然停住了。愣了片刻，她抽出一条翠绿的裙子，抖了抖，摊在床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鼻翼翕动着，眼睛就湿润了。
这是三十多年前妈妈用衬衫给她改做的一条裙子。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条裙子还和当初一样，颜色一点都没褪。她记得裙子做好后就穿过一次，洗过一水便收了起来。
妈妈已经走了好多年了。人有时候脆的很，脆得还不如一个物件。夏颖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地抚摸着裙子，拿起来贴在胸前，深深地嗅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悄没声地滚落下来。
那一年她十多岁，刚上初中。有一天下课时，班主任老师叫住大家，说了一句：“同学们，明天就是六一节了，学校要搞个活动，女同学来的时候都穿上裙子，穿漂亮点，我们要排一个节目。记住了，穿上裙子，可不许给咱们班丢脸哦!”有同学问：“穿什么色的呀?”老师笑了笑道：“这个嘛，都行。只要是裙子，都行!”
吃晚饭的时候，夏颖瞅了瞅在灯下补袜子的妈妈，支支吾吾道：“妈，六一节，老师，老师让穿裙子。”妈妈抬头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夏颖是鼓了很大勇气才跟妈妈说裙子这件事的。因为爸爸去世早，家里就妈妈一个人在厂里上班，养活她和弟弟，平时都是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
弟弟玩累了，已扶在桌上睡着了。妈妈给弟弟披上外衣，走过来，在夏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走进了卧室。她打开箱子，取出那件一直压在箱底不舍得穿的翠绿色衬衫。这是夏颖爸爸结婚时给她买的，丝绒面的，花了近一个月工资，就只穿了一次。
夏颖妈妈静静地坐在床边上，将丝绒衬衫贴在胸前，默默地流着泪。过了许久，她放下衬衫，擦了擦眼睛，找出剪刀，嚓嚓地剪了起来。
第二天早起夏颖睁开眼，见床头上放着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翠绿色裙子。她眼里露出一丝惊喜，忙坐起来，迫不及待地拿起裙子抖开了，举在眼前看着。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噘着嘴道：“这，这是什么呀，您用衬衫改做的?”妈妈微笑着点了点头：“快试试!”她咬着嘴角，摇了摇头。妈妈脸上的笑就僵住了，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来，绞着手指，脸上露出一丝黯然神伤的表情。
在妈妈眼里，夏颖比弟弟大，一直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妈妈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扭过脸去，哽咽道：“都是妈不好，等妈有了钱，一定……”“妈，您别说了!”夏颖将脸贴在妈妈怀里，强忍着泪水，紧紧地依偎着。忽然她拿起裙子，跳下床，擦着眼睛道：“妈，我这就穿给您看!”
她穿上裙子，手捏着裙摆，在卧室里旋转着，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母女俩都破涕而笑。笑着笑着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唉，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妈妈走了，弟弟大学毕业后也留在了另一座城市。夏颖也只有在周末没事的时候，来老房子里坐坐。
她将裙子贴在胸前，一遍遍地抚摸着。泪水滴到裙子上，已洇湿了一大片。门外传来老姐妹们吵吵嚷嚷的催促声：“快点呀，夏颖，你这是在干嘛呀，磨磨蹭蹭的半天了也不出来，又不是去出嫁……”
这时，门吱扭一声开了，夏颖穿着那件翠绿色的裙子，缓缓地走了出来。姐妹们惊得睁大了眼，半张着嘴：“这不是——”夏颖微笑着点点头，手捏着裙摆，在院子里转动着，像一只绿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又像一团嫩绿的柳絮在眼前拂动着，漾开一片春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