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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凌云:河巅(下)

  • 作者:占凌云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7-05 17:3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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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到了第二桥亭,刘潜把自行车停了下来,清云也跟着下了车。

      “你家里人好像不喜欢我。”刘潜把手套拿下来,点了一支烟。

      “我喜欢你就可以了。”清云淡淡地说了这句话。

      “再联系,你先回去吧,天怪冷的。”说着抱了一下清云,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清云静静站在亭子外面,看着清河里飘着的小船,心里想,河水,你慢些流。

      清云回到家,长辈们都走了,父母还坐在堂前的板凳上。

      “小清,你嫁给这男的,图个什么啊?”清云一踏进堂前,母亲就问道。

      “图我喜欢。”说完就进了房间,

      晚饭后,二伯来了,兴许是二伯母回去对二伯说了她的事,他和父母在院子里聊着天,越聊越大声:“没有五万十万的,还想娶我们家清云?放他娘的狗屁。”每一句话都是对着清云父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给清云听的,清云用被子捂着头,尽量不去听外面的声音,但又字字听得真真切切。睡不着,干脆和妹妹安云聊会儿天。

      “家人不喜欢他。”没过多久妹妹就回了信息。

      “坚持做你认为对的事,并为他负责。”看完这条短信,清云就没有再发了,当一个人迷茫的时候,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彻底脆弱,或者绝对坚强。清云走到外面,对着正在聊天的二伯和父母说,我喜欢的人,不用你们做主。就气冲冲地回到房间,二伯还在后面指指点点,说这孩子太不懂事,家里人都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话,回到房间的清云用被子盖着头抽泣着,外面也没有传来声音了。

      “让孩子和他交往吧。”父亲对着门外偷听的母亲说道。

      “你说这孩子咋办啊?”

      “不就是穷吗?我们都穷惯了,只要孩子喜欢,比啥不好。”父亲一直疼这个大女儿,尤其别人说大女儿像他,甚至有人说他对清云比凌云还好,调侃说以后要不要让儿子养老之类的话。父亲也都只是一笑而过。

      “是咱的女儿,别人说了不算。”父亲补充道。母亲只好点头同意了。

      刘潜回到家中,也一言不发,他父亲看了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怎么和儿子沟通,只好在院子里抽着烟转悠。

      “爹,她家说要五万。”刘潜低着头走到院子里,

      “五万......五万咱家有。”父亲结巴着:“五万有,我养这么些年鸭子,五万有。”父亲把烟嘴扔掉又重新点上一根。刘潜还不知道家里的条件吗?家里几块瓦,几根梁和柱,都清清楚楚,哪里有这么多的积蓄。看着父亲佝偻的身体,刘潜痛恨自己没有出息,痛恨又无奈着。

      “过些时候,再过些时候,我就把钱准备好。”父亲随后就出了院子。

      刘潜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发呆,一边是心疼父亲,一边又放不下清云,他曾想走出去打工,可又放不下父亲,这些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赶鸭子没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他无法做出选择,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包括向清云的父母说彩礼先欠着,以后一定还,他不想委屈清云,也不知何时起,兴起了谁女儿嫁的彩礼高,就代表谁家女儿金贵,家人也都有面子。

      “我父母答应了,让我嫁给你,不要彩礼。”这条短信出现在手机屏幕的时候,刘潜真的想大声地哭起来,必定不是毫无缘由的。

      “这辈子,我绝不负你。”刘潜重重按下发送键。

      “好。”

      刘潜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庆幸着,自己的遭遇,父亲突然走进房间,抖落身上的雪,刘潜还没来得及说清云家不要彩礼的事,父亲把一个红色塑料袋慢慢地从兜里拿出来。

      “潜儿,这里是五万块钱。”说着扶着墙就出了房间。刘潜赶忙追出房去。

      “这钱你哪来的?”

      “借的。”

      “谁会借钱给你,不沾亲带故的。”

      “这你小子就别管了,好好待人家姑娘。”说完就往房里走去,房里又传来一声声的咳嗽。

      刘潜回到房间,打开红色塑料袋,里面的钱还是暖和的,五块的,十块的,整整齐齐地捆在一起。刘潜眼睛湿润了,他再也无法平静地去感受父亲的爱。

      第二天刘潜按和清云的约定,又去了一趟清云的家里,这次家里就只有清云的父母。

      “刘潜,这是我最疼的一个女儿,你一定要把他照顾好。”父亲的言语带着点伤感,但其实也庆幸女儿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叔,我会的。”清云从房间走出来,双眼红肿着。

      交代几句后,刘潜就离开了,她没有和清云说话,一个人转身回家,回家的路上,碰到村里放牛的瘸子叔。

      “呀,这不是潜儿吗?”他是看着刘潜长大的,从小就因为刘潜乖巧懂事,很是喜爱,也是他自己没有儿女的缘故。他也是少数几个在刘潜家刚落户时候没有欺负过他家人的人。

      “瘸子叔。”说着就递上去一根香烟。

      “你怎么在这?刚刚你爹说身体不舒服,拄着根木头去李国庆那里了。”听完这句话,刘潜没有太在意,天气冷,而且昨晚又吹风淋雪的,兴许是感冒了,告别了瘸子叔,回家把新衣服换下来,就朝村里的李国庆大夫家里走去了。

      刘潜走到李国民家,看见父亲躺在一张铺着被子的竹席上,正在打着点滴,堂前中间用炉子生了一堆火。父亲像一床很厚很厚的被子折叠起来一般,双眼微微地睁着,刘潜走到父亲旁边,拿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爹,你感觉咋样?”刘潜声音很低。

      “没啥事,兴许是昨晚吹风着凉了。”他的双眼尽力地多撑开一点。说话的声音也提不上去。刘潜又跑去找李国庆,想再具体问问什么情况。

      “就是着凉了,这天太冷了。”李国庆说着不停地搓动这双手。于是也就放下心来,坐在父亲身边,陪着他把点滴打完,再开了点感冒药,就准备摇醒父亲,扶着他回到家,李国庆偷偷地把刘潜拉到院子里。

      “刘潜,你知道你父亲借了钱不?”李国庆一脸诡相。

      “知道,等有钱就马上还。”刘潜听到这里,知道父亲应该是找李国庆借了钱。于是就补充地问了一句:“李哥,我爹找你借了多少钱?”

      “借的是不多,也就几百块钱。”李国庆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小气,“但是他可是找了很多户借,前后村的,凡是稍微认识的,听说都借了。”

      “我知道了,等以后卖了鸭子,我们一准还。”刘潜也知道,父亲不借钱,哪来的五万块,正准备转身回堂前。李国庆突然拉住刘潜的右手。

      “刘潜,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刘潜已疑惑地转向李国庆。

      “你父亲借钱,说自己碰上了急事,可谁家还没个急事什么的,你爹就跪下来,所幸借的也不多,多数也就给借了。”李国庆拧着眉毛说:“你家到底出了啥急事啊?”

      “家里没有什么事。”刘潜没有继续说,回堂前扶着父亲回家去了。

      刘潜此时的心情,只有自己明白,但是又可以向谁诉说呢,他把父亲扶上床,盖好被子,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父亲一直都是要面子的人,怎么可以为了帮自己娶老婆,就去向那么多人下跪,怪自己没有出息,还有这肮脏的规则,也痛恨着。在院子抽完最后一根烟,刘潜就起身往店里的小卖部走去。

      “拿一条界河。”刘潜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正在坐在麻将桌上打着麻将。她老公听到声音,就从里屋走了出来,就从烟柜拿了一条界河递在刘潜的手上,刘潜正要给钱的时候,老板用手挡了回去,轻声地说:“先欠着,手头有钱再给。”推三阻四后,刘潜也没扭过老板,只好带着疑惑出了小卖部,刘潜不知道,小卖部的老板也是父亲借钱的对象,只是跪到最后,老板娘也没有愿意借一分钱。

      清云坐在写字台前,翻着这些时段,刘潜送给她的信,时间不长,但一点一滴也重新走上心头,再也不用偷摸着去第二桥亭,刘潜也可以光明正大地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他们以后不仅仅停留在拥抱,还要睡在一起,以后自己要和这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想到这,清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脸上悄悄地泛起了红晕。真的感谢父母的成全,尽管以后的日子再如何的苦,和心爱的人一起走,也应当是甜蜜的。等着,等着刘潜来将她迎娶回家,爱情,这世间所有人都在称赞的东西,她已经拥有,这是何等的幸运。

      父母把清云的消息和亲戚都说了,商量着选个好的日子,就让这两个小伙子成亲。

      “啥?你让清云嫁给前头村的姓刘的?”清云舅妈把嗓门提到自己能提到的最高音量,来表示自己的疑惑和不解:“那小子家可是什么也没有,我可还听说他爹还是个病秧子,你让清云嫁给他,嫁给他和他一起受罪吗?就他一个外来户,以后也肯定没啥出息。”舅妈两只手把厚重的棉袄往要上一提,双手叉在腰上。脸上没有好气地流露着。

      “姐,要不我抽个时间去帮你们看看?”清云的舅舅对着清云的母亲说道,如果真的那么不堪,咱们啊,就再商议商议。清云的父母无奈地点点头,可是他们已经允诺了清云,同意了这门婚事,可是多了解他们的情况也是有必要的。清云的外婆正在收拾从村外拾来的破烂,对这件事不加理会。

      “妈,以后就别捡这些东西了。”母亲看着清云外婆说道,“家里条件再不好,你老是跑出去捡破烂,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多不孝顺。”

      “你妈啊,就喜欢干这样的事。”舅妈打岔说道,“苦日子过惯了,你看你给她买的新衣服她穿过没,全都放在柜子里给老鼠过年。”

      “你少说两句。”舅舅对着舅妈凶道。舅妈刚想反驳,但看见清云的爹娘还在,也就忍住了。实际上清云的外婆,穿过母亲买的新衣服,只是刚穿上,舅妈就破口大骂,穿这么漂亮,是准备去土里啊,还是让别人以为你儿子要再娶一个啊?外婆也就悻悻地脱下,清云的外婆也想过反抗,可是又不想因为她这个快进土的老人家,影响儿子两口子的生活,

      清云的外婆依然一句话不说,把收拾好的破烂放进自己住的别屋里。

      刘潜那天从李国庆那里回来,就一直照顾在父亲的身边,也和清云说了,这段时间他要照顾生病的父亲,可是当天晚上,吃完药的父亲依旧不见好转,而且咳嗽越来越重。刘潜只好跑去李国庆的家里,把他请了过来,房间里四处狼藉,满屋子都是陈腐的烟味,地上也湿哒哒的,白炽灯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人影也跟着摆动。屋子里两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

      “再打一次点滴吧。”李国庆无奈地说着。

      “上午不是刚打了吗,药也按时吃了,你这次用好点药,多花钱没关系。”刘潜急冲冲地对着正在找架子的李国庆说。

      “咱这小村庄,哪来什么好药,治的也都是常见病。”李国庆把一根竹竿的一端掰开,依靠在墙上,“再打一次,明天还没有效果,那就去县城的大医院看看。”李国庆把点滴挂好,给刘潜父亲扎好针,就转身出去了。回去的路上,李国庆紧紧地裹着大衣,身体微微倾斜向前,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哦。”

      这一晚,刘潜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点滴打完,已经深夜了,父亲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刘潜竟然有用食指试探父亲是否有呼吸的想法。他按照李国庆教的,把针拔了,就帮父亲盖好被子,关了灯,去堂前候着,这时他希望父亲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咳嗽,可是安静的,只听得见屋外呼啸而过的东风。

      第二天,刘潜的父亲扶着墙走出房间,看见自己儿子趴在堂前的桌子上睡着了,就回房间拿上外套给刘潜披上,他埋怨着着自己身体不争气,忍着疼痛,做好了早饭,刘潜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父亲正坐在对面喝粥。脸色虽然苍白,但也总算是有点精气神。

      “爹,你好点了没?”

      “没大碍,就是发烧,休息之后就好多了。”刘潜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下来,洗漱之后,也坐下来喝粥。面前的父亲,一夜之间,像是被这寒风摧残的樟树,已经不成样子。

      哐当一声,低着头的刘潜抬头的时候,父亲已经倒在地上,粥也撒得到处都是。

      “爹……爹……爹......你没事吧?”刘潜赶忙起身把父亲扶上床。

      “不碍事。”父亲嘴里还在轻微地说着:“这年纪上来了,坐久了,头就晕。”刘潜把父亲安顿好,就急忙地跑到李国庆家,把还在吃饭的李国庆半拖半拉地带到家里。

      “我治不好了啊,怕是不是发烧这么简单。”李国庆站在刘潜父亲的床头:“你还是去县城看看吧。”

      到了县医院,医护人员看见刘潜父亲的样子,生怕出医疗事故,做简单的检查之后说自己也没办法,建议刘潜去省城医院去看看。刘潜又急忙买了去省城的车票,带着父亲给他的红色塑料袋,直接去了省医院,一路上,刘潜看到这个世界的多彩,小汽车飞快地跑,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各种各样的店铺,这是刘潜第一次进省城。

      走进省医院,护士让他去挂号,之后叫到号再进来,走到缴费大厅,眼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点点地往前挪动,就好像蚊子的嘴,一点点地往肚子里吸着鲜红的血液。

      排队的时候刘潜听到前面一个年轻人对着搀扶的老人说到。

      “爹,你就好好治病,你病能治好啊,就不差钱的事。”眼前的这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和刘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人有气无力地点着头。

      “那些穷苦的人家,得到癌症,都只能等死,我们家有钱,你就踏踏实实地治病。啊,好好治病。”年轻人不停地劝说着老人,而每一句话也深深地刺进刘潜的心。他害怕某一种意外的到来。

      取完号,刘潜就带着父亲在门口等着。终于轮到刘潜,此时医院快下班了,刘潜急忙扶着父亲进了医生办公室。

      “什么情况?”

      “具体我也不知道,还得您看一下。”刘潜回答道。

      “没问你。”之后转头看向刘潜的父亲:“你哪里不舒服?”

      “人没力气,也吃不下东西,头也晕乎乎的。”

      “我快下班了,你们明天再来医院,仔细做个检查。”说完起身就要走。

      刘潜赶忙拉着医生:“您给看看,耽误不了多久了。”医生没有理会,还是往外走。没有进过大城市的刘潜,哪里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他扑通给医生跪下来,“大夫,你就给看看吧。”取号时那年轻人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求求你了,给看看。”

      “诶我说你这年轻人,这不是我不看,你父亲这情况我见过,要拍个CT,那边的机器也已经停了,人也下班了,明天再来吧。”医生走了,刘潜还跪在地上。

      “你丢不丢人?”父亲咳嗽着说。

      “不丢人,我为我自己的爹跪有什么丢人的?”扶着父亲出医院,这时的外面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得连星空也变得沉寂。

      第二天刘潜早早地就带着父亲去找昨天那个医生:“他今天不上班,你去重新挂个号。”护士对着刘潜说。折腾一番之后,父亲总算进了CT室内,片子出来之后,把刘潜叫到办公室。

      “你是刘广全的儿子?”医生问道。

      “是的。”

      “你父亲是肺癌晚期,没得治了。”医生表情带着遗憾,语气也很轻很轻。生怕惊动眼前面容憔悴的人。

      “什么?”刘潜怀疑自己没听清楚,焦急地接着问。

      “肺癌晚期,没得治了。”

      “不 ……不……不……怎么可能?”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刘潜情绪失控,“总有办法的,医生你给我想想办法。”刘潜把红色塑料袋的钱掏出来,洒落在医生的桌子上,“我们有钱,我们有钱治病。”其实他心里清楚,晚期的癌症根本治不好。但是还想求着一丝希望。

      “这不是钱的事,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种是开些药回家,可以延长些时间,还有就是做手术,还是没有办法治好,只能说这样能更延长些时间。”

      “多久?”此时的刘潜已经平静下来,

      “两三年。”

      “只吃药呢?”

      “两三个月。”

      “我们做手术。”

      “手术费是比较昂贵的,要不你……”

      “做手术。”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刘潜就大声喊道。父亲半扶半坐地在门口,听着对话。颤抖着走进来,用力地打了刘潜一巴掌。“那是老子给你娶老婆的钱,你就这样花了?”刘潜扑通跪下来,嚎哭着,抱着他父亲的腿:“爹,我……我不要老婆了,你好好治病好不好,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我刚听医生说了,多活两三年,花那么多钱不值当,不值当啊 。”说着就颤抖地走出办公室,刘潜赶忙跟了出去,医生站起来,追问道:“那手术是做还是不做啊?”没有应答之后,医生慢慢坐下来,这样的场景,实在见过太多了。

      开了药,回家。

      清云的舅舅站在刘潜家的院子外面,看着院子里的樟树叶子到处都是,房子破旧,院子门紧紧地关着。

      “老哥,你知道这家人去哪了吗?”刚好瘸子叔赶着牛走过。

      “说是去省城看病了,已经有几天了,你有什么事吗?”

      “没。”清云舅舅低头犹豫了一会:“他家谁病了?”

      “还能谁,他家老子。”

      “啥病啊?你知道不?”

      “看样子也不是小病啊,具体什么病我也不清楚。”说完就赶着牛走了,清云的舅舅赶忙追上去散了一根烟。也就回家去了。

      冬阳破开阴霾,刘潜的父亲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他终究是等不到一群孩子围绕着他叫他爷爷了,悲伤的人啊,总觉得香烟廉价得像呼吸一般,一刻也停止不得。

      这段时间清云也打过电话给刘潜,知道他父亲的病,但不知轻重,只是之后再打电话发短信,就再也没了回应。清云在家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刘潜回她的信息,她想趁机去一趟刘潜家,但没有嫁过去,总不好鲁莽地跑过去。

      “要不得嘞,这小伙子要不得,那清云嫁过去,那指不定吃多少苦。”舅舅焦急地说着,“我打听到了,他爹还在外面借了好多钱,家里条件又差,要不得,要不得。”清云舅舅一回家,就把清云的父母拉到家里。一个劲地劝说,舅妈也在旁边说着附和着。

      “清云。”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清云赶忙开门,外婆裹得严实站在门外。

      “外婆,你怎么来了,爸妈不在家,你赶紧坐”。清云扶着外婆坐在床上,就跑堂前倒了一杯热开水给外婆。

      “你要嫁人了?”外婆接过水杯就问,清云脸一下子就红了。

      “嗯。”

      “你喜欢那小伙子。”

      “喜欢。”清云心里担忧外婆是舅舅舅妈喊来劝说自己的。

      “你爱他吗?”

      “爱。”

      “小清,这些问题是当年你高祖母问过我的,现在我也问了你一遍。”说完就起身,把一个装有五百块钱的红纸塞进清云的手里,“时间再怎么过,爱是不会变的,外婆相信你。”看着外婆佝偻的背影,又会知她也曾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清云内心温暖着。眼泪从双眼流出。

      从医院回来后,刘潜准时地把药给父亲吃。父亲像是一天老一岁那般,几天后就再也下不来地,有一次刘潜照旧把药递给父亲,不经意父亲用力一推,刘潜跌坐在地,药撒了一地,“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啊,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我们刘家就你一个种,你真是没有出息,你老子都快要死了,你呢,你能做什么,啊,你能做......”父亲剧烈地咳嗽着,刘潜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声地哭着,他不是埋怨父亲的责骂,而是知道父亲在经受着病痛的折磨,自己却毫无办法。刘潜把药一粒粒捡起来,给父亲拿了新药,放在床头,就静静地出了房门。

      “刘潜在家吗?”李国庆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在家怎么不应个声啊?”刘潜静静地坐在院子角落,一颗颗地抽着烟。

      “刘潜,你爹借我那几百块钱就不用还了。”李国庆慢慢地走到刘潜身边,也蹲了下来,点了一颗烟,接着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的东西可以做。”李国庆抽完一颗烟,起来揉了揉腿,“你照顾好你爹。”说完就朝院子外面走去。

      刘潜静静地坐在父亲的床边,他父亲慢慢转过侧着的身子。

      “潜儿,爹走了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如果真喜欢那家姑娘,你就好好把人家娶过来,是爹对不起你。”那天晚上,刘潜的父亲就悄悄地走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刘潜呆呆的,没有流眼泪,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父亲了,他需要孤独的一个人,走到生命的终点。

      消息传到清云家里的时候,清云刚从农场回来,她疯狂似的往外跑,朝刘潜家跑去,可还没有跑几步路,就被她父亲拉了回来。

      第二天晚上,清云的舅舅又去到刘潜家里,他父亲的棺材放在院子中央,刘潜对着棺材跪着,一个火盆放在刘潜和他父亲之间。

      “小伙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清云的舅舅见刘潜不作回复。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我是清云的舅舅,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家也不放心把她交给你,我们已经帮她找了个更好的人家,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应该希望她过得好,而不是在这样的地方跟着你吃苦。”刘潜还是没有作答,清云的舅舅只好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将清云父母给的五百块钱,放在了堂前的桌上。清云舅舅走了之后,刘潜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父亲下葬后,时间就好像停止了一般。刘潜终日坐在父亲的房间里,蹲在角落,头发凌乱,胡子也再没有收拾过。院子里的叶子叠了一层又一层。鸭圈里的日子,也已经流淌殆尽。后来,清云的舅舅又带来消息,说清云在年前就会结婚,嫁给东镇镇长的儿子。

      那个摔在沟里的年轻人,是东镇镇长的儿子,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他也不嫌弃清云有过老相好,愿意娶清云。家里人开心地准备着这一场轰动全镇的婚礼。

      刘潜独自一个人,去过第二桥亭,那些他抽过的烟头,依旧散落在原来的地方,和清云的点滴又涌上心头,他即将拥有的姑娘啊,依旧会穿上漂亮的衣裳,但却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再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呆呆地站着,清河流淌着去了远方,这里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将一张写好的纸条放在木缝里,把清云送自己的皮手套放在亭子的角落,他转身离开了,这个他不喜欢的地方。他曾想,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地方,即使你曾经讨厌这个地方,或是不曾相识过。但是那个自己爱的人,也已经丢了。

      他拿着父亲的账本,一家一家地把钱归还,一家一家地下跪,心里怀着那个已经躺在山岭上的父亲。那次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刘潜,听放牛的瘸子说,是去了更南的南方。

      清云已经没有再去农场工作,终日在家里以泪洗面,看着亲人在忙碌地准备着婚礼,这是她曾经期待的场景,只是她已经属于了另一个人,那个她曾愿托付终生的人儿,即将成为陌路了。

      那些在外游荡的人,已经悉数归来,这个小小的村庄,他们依旧穿着光鲜,在村头议论着这一年的情况,舅舅回来的时候,告诉清云,刘潜已经说了不娶她,并且准备去到外地,还编了一段刘潜的祝福的话。

      婚事的前一天,清云独自一个人也去了第二桥亭,这个时候,家里人已经知道了刘潜已经去了外地,才放心让清云出门。

      “你还想去外地吗?”

      “当然,不过和你在一起,在哪里我都愿意。”清云羞答答地回答着,“你一定会娶我对吧?”

      “一定会的。”刘潜坚定地回答着。“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

      当天晚上,清云的尸体,在清河里找到,平放在一张竹席上,清云的母亲趴在清云的尸体上,无法控制地嚎啕着,母亲因为太过悲伤晕倒了。父亲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脸庞,沉默,一言不发。

      舅妈,几个伯母,村里好些人,都围绕着清云边上站着。嘴上说着可惜,说着这孩子太傻,家里人都是为她好,怎么就想不通呢。对这个姑娘的去世表示惋惜,也对这“美好”的姻缘感到可惜。清云的外婆,远远地看着地上湿漉漉的外孙女,孤独地站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

      人们发现了第二桥亭里的手机,一条发送给刘潜的短信,“我将离去,去往自由。”

      发现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我成了姐姐那般,喜欢独自一个人去往清河旁边散步。纸条上有着如下文字:

      清,当你看见这封信,我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对不起,我允诺给你的幸福,还是成为了泡影。我痛恨自己的懦弱,也痛恨自己的无能。这短短的时光里,谢谢你,给我的拥抱和一生无法忘却的幸福。

      潜

      这段文字的最后,写了四个字,又用笔涂得无法识别,我曾猜想这四个字是什么,但又总觉得不妥,也就没再仔细地去想过了。

      如今我已经在外工作了数年,前段时间二姐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想法,把大姐的故事写成一个小说,我是拒绝的,对于回想这段悲伤的往事。我不想做任何相关的回忆,但又蠢蠢欲动,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这个时代还在继续,这南方小小的村庄里,再也没人记得村外的清河中,躺着一个叫美娇,一个叫清云的姑娘。她们作为时代的祭祀品,没有激起半点波澜。而姐和刘潜平淡的爱情,也被掩藏在时代风浪的底层,静静地躺着,见不到半点光明,也没有任何人去认真地翻阅。有时我在想,这个责任,到底应该谁来承担,是这个时代,还是这个时代里的人,还是我,或是你。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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