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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立夏:故事这么长,不必每一句都说真话

  • 作者:陶立夏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9-04 00: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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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生日前几天,我发朋友圈说想买一块带月相的潜水表。

      很多朋友留言问潜水表要带月相做什么,表示不懂我要在深海看月亮的浪漫,只有学妹回复说她在香港,下班后可以帮我去表行看看是否有货。

      “当年,给前夫的结婚礼物就是一块潜水表,我们约定要一起去海岛补蜜月。但是他的假期太少,始终没去成。”她发语音告诉我说。

      学妹家和我家算世交,父母熟识,我们读过同一个寄宿学校,她小我两届。后来我去英国留学,她去美国读法律,有几年疏于联系。

      读寄宿学校那会儿,每个月可以回家一次,我就蹭她的车回去。她在美国读完法律回来,家里面催着她结婚。她家真有亿万家产等着继承,不是一句玩笑话,她却执意到上海工作。我对她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当年那个乖顺的小学妹,从穿什么衣服到要交怎样的朋友,都很听妈妈的话,所以她胆敢忤逆家长谋求独立令我有些意外。

      她在上海找到工作前一星期,家里就给她在中凯城市之光买了房子。那时我也在附近上班,要是下班早,两个都不做饭的人就一起吃大排档。后来吴江路拆迁了,那些美食小店也都没有了。我们什么都聊,她开着奔驰去上班,车位是一千五百块钱一个月,后来涨到两千。“工资完全不够花。”小学妹抱怨,“但不想问家里要钱,我要努力出头。"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年轻人会用“出头”这么老派的词,觉得她分外可爱。

      因为性格讨喜,公司的同事经常带她去参加联谊,也就是相亲饭局,饭局结束,她开着她那辆奔驰车送大家回去。虽然小学妹外表不错,工作也好,但相亲屡屡不成功。公司前台小女生跟她说,男人都想找一个靠谱的女孩结婚,要朴素,要温柔,太强势的不行,他们怕镇不住,失了面子。

      后来小学妹遇到的真命天子是校友会上学弟带来的同事,在国企做事,面容清秀。“原来一见钟情是这样的,餐厅里所有的声音都熄灭了,只看见他的目光。"她这样跟我形容,酒窝里仿佛都注满了蜜。

      同学会约在梅龙镇百货楼上的餐厅吃上海菜,聚会结束男生自然而然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小学妹身后说:“我送你。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说:“好。”两人肩并肩走到南京西路地铁站的时候,小学妹想起前台小妹的忠告,她连忙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搭地铁回去。”男生坚持要送她进地铁,见她没有公交卡,就帮她买了票。她等男生离开后,从地铁站另一个出口出站回家。

      后来我们见面吃消夜时,小学妹把珍藏在钱夹里的那张地铁票给我看:“师姐,我运气怎么这么好?我也太好运了吧!”我说:“你长得好看,性格好,工作又好,自然容易找到男朋友。”

      她带着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人特有的博爱口吻说:“师姐,要不是因为你不愿放低身段,不肯出来相亲,也早就成了。”

      我很实事求是地答:“我哪有什么身段,我只有突出的腰椎间盘。”不是没去相过亲,之前朋友介绍了个外企的财务总监,数学特别好。等红灯时我们拿别人的车牌算二十四点,他用红桃二开了个根号。齐大非偶。

      阿姨来上海看女儿,小学妹约我一起吃饭,我在电话里听出一丝求助的气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学妹的男朋友小陈,白衬衫、黑西裤、中规中矩的黑色公文包。

      阿姨胖了,珠圆玉润,她对我说:“上一次见面,小陈花一个月工资买了根足金手链送我,第一次见面吃晚饭就送这么重的礼,真是!但黄金嘛,跟我这只镯子颜色不是很搭,就没有戴过。”小陈点完菜了,修长的手挨着桌子边沿规规矩矩放着。

      我看着阿姨手上那只粉紫色的翡翠镯子,赔笑。阿姨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我说:“在报社工作,平时也写书赚钱。”

      阿姨对这个工作满意,点点头,说:“你们这些孩子总是要靠家里帮,做什么倒是也无所谓,清闲最要紧。不懂我们家妹妹为什么要去律师事务所吃苦!赚得又少,还总加班。”

      等位时小学妹正好在餐厅的杂志里翻到我的专栏,听了这话起身去把杂志拿过来翻给她妈看说:“妈,学姐是正经作家,可不需要靠家里帮忙。"

      “作家能赚多少钱呢?”阿姨微笑,“小陈,你们公务员工资也不多,是不是?"学妹满脸歉意地看看我,又看看男朋友。我摇摇头使眼色表示没关系,我觉得阿姨是真的担心,怕我们这些出外讨生活的年轻人吃不饱。当年读寄宿学校,阿姨拎着保温杯去接小学妹下课,一上车就能喝到鲜香的鸡汤,我也蹭到过几口。坐在宽敞的轿车里喝花胶鸡汤,是寡淡寄宿生涯中的高光时刻。

      小学妹结婚的时候,阿姨对亲戚朋友说:“是她自己非要嫁,我们做爹妈的有什么办法。”

      这段婚姻没有维持到两年。离婚时,小陈问小学妹:“你就是为了摆脱你父母,才跟我结婚的吧。”小学妹点点头,说“是的。”

      “故事那么长,没必要每句话都说真话。”小学妹对我说。离婚后小学妹并没有回去继承家业,她去了香港,在完全不同的体系中从头做起。

      “我总会做出头的。”她说。因为双方无争议,离婚手续办得很快,她始终没有告知前夫自己怀孕的消息。到香港不久孩子出生,跟她姓,父亲一栏空白。

      “不离婚是不是会少辛苦一些?”我不大能想象照顾婴儿的烦琐,只知道那是极端牵扯精力的事,需要无限的时间和耐心。

      “自己辛苦与看别人辛苦,是两码事。我不忍心看他那么辛苦,会让我觉得艰难。

      那年夏天,我在楼道里捡到两只被遗弃的小猫,其中一只伤势严重。送去诊所治疗时,一个中年男人在和医生确认给自己的金毛犬安乐死的决定。他签字后,去车里把狗带了过来。金毛已经十四岁了,牙龈的溃烂无法治愈,嘴巴不停流血,无法进食。他弯腰轻声对狗说:“你跟医生走,走吧,有好吃的。我一会儿就来接你。”狗听他的话,乖顺地跟着医生走了,滴滴答答在地板上留下一串血迹。男人呆呆看着护士拿来拖把将血迹擦干净。

      两只小猫救下来一只,我把它放到纸盒中抱回车上。在停车场,我看到那个男人站在角落一动不动。经过他身边时,我发现他满脸都是泪。纸盒子里的小猫细声细气地叫起来,大概是又饿了。我把盒子开了条缝跟它说,一会儿回家就有羊奶喝。小猫在盒子里仰头看向我,虽然还没有睁眼但却已经能读懂人类的善意。

      那个男人说:“我养了它十四年,最后没有跟它说真话。

      “心意在,没必要每一句都说真话的。”我安慰他。

      我们的故事这么长,不必每一句都说真话。

    【审核人:雨祺】

        标题:陶立夏:故事这么长,不必每一句都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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