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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厚平:我的学生苏业争

  • 作者:江厚平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4-13 16:5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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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业争,是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马鞍山和县新桥中学的首届学生。那时的新桥镇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但这所中学的校风学风有口皆碑,有一批文革期间被流放的,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在这里安家教书,如勤恳敬业的历史老师史家浩,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史大化之子,还有被划为右派的物理葛老师、政治、英语、地理三位胡老师、化学章国瑛老师和数学王老师等等,所以高考的升学率在县里是响当当的,全县其它乡镇的高中学生都慕名而来。

      苏业争同学家住和县的西梁山,与芜湖市隔江相望,上高中要走三十多里的乡路,和班里许多其他同学一样住校,只有每到周六下午,才与同学结伴步行回家,周日下午再返回学校。当时的生活、学习的条件异常艰苦,没有经历过来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八十年代初,升学率很低(高考升学率是个位数),能升入高中的学生学习成绩都是拔尖的,按现在来讲,至少都能考上个本科吧。业争同学的父母是和县西梁山砖瓦厂的大集体工人,一家人吃的是商品粮,父母是拿工资的,家境好歹还是比当地农村的学生要强些,他从小又没干过粗重的农活,所以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虽然个子不高,但看上去营养不赖,身板敦实,尤其是两只眼睛十分的有神,一看就显得比纯农村孩子自信又精神不少。当年我也才刚二十岁,虽说是他们高中一年级的化学老师,其实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只比他们年长两三岁,如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是兄长小哥更恰当,只是比他们早上了三年学而己。而且那时的我才疏学浅,初入职场和社会,懞懵无知,加上我这人本性使然,一点也没有老师的架子,除了上课一本正经的之外,课后与他们聊时事、争论、打球唱歌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做老师端着,总能与学生打成一片,当然乡下的学生很纯朴,也没对老师的不恭不敬。只是有一次下了晚自习熄灯之后,我特意走进他们的寝室,想听听他们每天搞得很晚不睡,都在说些什么,当我刚走到宿舍门口,听见一同学在大声地说着我的名字,评讲一道化学题,有学生发现了我,话题顿时收了回去,忽然安静了下来,还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我虽有一丝不快,但很快悄然退了出来。第二天,那位同学还特意向我道歉,搞得连我自己也都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从学期开始,业争同学总是喜欢粘着,敢上我宿舍向我问这问那的。他比其他同学更自信更大胆些,也许是出于他对我这个来自于异乡的小哥老师好奇,我反正感觉他跟我亲近些,也敢于挑战课本的内容,常与我讨探甚至争辩得面红耳赤,之后又提上我的水瓶去街上水炉帮我冲开水,还常拿来数学题来考我,偶尔来我的单身宿舍与我掰手腕,挣得满脸通红,心里还憋着一股不服气。暗里地他买了副哑铃偷偷地练,过段日子又要与我一决高低。他念我是外地人不能回家,学校饭菜十分的难吃,周日下午他从家里返回学校,常会给我带些家里的烧好的菜来,至今仍记得那腊鱼腊肉最香了。

      业争聪明好学,人心气又高,讲话直来直去的,敢于评价老师讲课的好坏,敢于挑战权威、置疑课本上的知识,又与年轻老师走得近一些,性格又有点冲,在一些同学的眼里属于另类。那个时候,能通过预选、中考上一所高中的也都是不简单的了,而业争同学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但学习上进,其余也有上佳表现。我至今还记得他在单双杠上做的翻滚动作,多少个夜晚,他在教室里伏案看书和写作业的身影,还能记得那些黎明时分,他在我的宿舍窗外,徘徊在田间小道上,背诵和朗读课文的声音。记忆中的他总是信心十足、兴致勃勃地展望着自己的未来,偶尔对我抱怨,班里的几个女生太土气又扭捏,连与男同学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他还对我说过,要考上一个自己理想的大学(言下之意是看不起老师上的师范院校?对于他的口无遮拦,当时我心中是有一丝不快),事实上,他的学习成绩的确能算上乘,体育也很棒,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也特别喜欢唱歌,男高音高亢明亮,激情澎湃,唱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牡丹之歌》,那是杠杠的,要是搁现在,以他的天赋和水平,稍加训练,考个好点的音乐学院声乐系不成问题。这恐怕也是他喜爱与我玩的最主要原因。在我心里,他除了个性上有些狂傲不驯之外,真的没什么缺陷。

      苏业争(左一)与他的战友

      转眼就到了高二,他顺利地通过了预考,但高考时却以十几分之差落榜。那时交通和通讯都极不发达,他与我中断了联系,后来有复读的学生说他去当兵了,没再复读参加高考,我甚是为他惋惜。

      八五年春季的一天,我刚走下课堂,发现业争站在了我面前,穿一身黄军装,但红帽徽和领章都不见了,我知道那时退伍军人的配置了。他黑了一点,长得比以前更结实了,看起来与两年前没多大差别,只是我再也掰不过他的手腕了。说话做事明显象个成年人的样子了,他说很想念老师和在学校的日子,从部队回来才十来天,就忍不住来学校看看。我和他来到镇上的一个小饭店,他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了几块压缩饼干,几盒猪肉罐头,让我尝尝,说这是他们在老山前线的餐食,我打开罐头,一股浓浓的的香味扑面而来,我很馋地一边吃一边招呼着他吃,他说在前线天天吃这个,吃怕了,我说了些他不该放弃学业的事,他只是笑笑,接着我好奇地询问前线战事和他的那些经历。

      “我在作战部队是侦察兵,当时在各个连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身体素质好,还且人要精明灵活靠得住,我们一个班七个战友,我是班长,总是在深夜钻进敌后进行侦察活动。”

      “那遇上过危险吗?”我问道。“真刀实枪的干怎可能没危险?云南老山前线环境的恶劣和战场的艰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侦察兵除了怕被敌人发现外,还要防止各种意外,不能走正常的道,山里的毒蛇又特多……”我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望着他,我一阵心疼,这两年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有好几次,敌人的流弹擦肩飞过,盲炮在身边爆炸。最危险的一次是一个炸弹落在身边,一个战友牺牲了,另一个战友身负重伤,他和另外的战友冒着炮火还是将死伤的战友背回营地.....”

      那天,业争似乎不太愿意再回忆那些场面,只是说了些,很想再回到学校,珍惜和平时光。

      “从战场退到后方后,部队决定免试送我上军事院校读大学,但年初我父母上部队求情,说年龄大了,身体不好要人照顾,一定要我退伍转业,我最终还是敌不过他们,答应还是回来了。”

      “你是英雄凯旋归来,真的了不起”,我由衷的为学生而感到荣耀,同时也深感惋惜。“其实,经历了生死,把一切都看淡了,如果当初炮弹炸死的是我,也就没有今天跟老师这么聊天了,我获得了军功,也没什么了不起,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只是尽了中国军人的职责,想起那些无数牺牲的战友,我非常难受,同时我也是很庆幸的,在战场上,自己决不了生死的.....”

      后来,我工作调离和县,听说业争退伍回家,在白桥镇粮站工作,娶妻生子,孝敬父母,兢兢业业工作。八十年代末,三十岁不到的他,便以过硬的军人作风和出色的工作成绩,当上了站长。

      业争为人正直,是个倔脾气又追求完美,心直口快的,坚持原则,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不懂得迂回,工作中难免与上司摩擦磕碰产生一些不愉快,加上后来国企改革,下岗潮来袭,他一气之下辞去工作,下海经商,在商海沉浮。几年后又拾起课本重新学习,学了管理学,并拿了会计师证,在民企做事,养家糊口,再没有回到体制内,他始终坚信,以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也一定能够很好地生存下去,他从不因自己曾经为祖国出生入死立下的功劳,居功自傲或去找政府邀功请赏。他当年的许多同学,考取了大学,如今有当上专家教授的,有的当上级别不低的领导,也有的生意场上做得风生水起的,每次谈及,他都为同学获得的成就由衷的高兴、敬佩和祝贺,只是偶尔有人为他的人生境遇抱以惋惜时,他总是淡然一笑,泰然处之。他说:“与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相比,我己是非常的幸运了。”这些年来,他还无数次慷慨解囊,发动其他人,尽力帮助贫困的战友、朋友和同学。

      近年,随着年岁的增长,业争回到故乡,在县城经营了一家装潢材料店,在当地口碑很好。谈起过往,他云淡风清,无怨无悔。无论是身份地位的显赫或身价不菲的昔日同窗,抑或是在生存线上挣扎的芸芸众生,他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

      教书生涯四十年,我可谓桃李满天下,优秀的学生数不胜数,但业争同学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位。后来回到我的第二故乡和县,寻找旧日时光,与他接触过几次,他张罗着当地的一些同学,共同叙旧畅聊。近年来偶在网络上交流,我早己不把他当做我的学生了,我们更象是故友知己,我们谈人生、谈音乐,分享歌声,其乐融融。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正如歌手陈奕迅在《孤勇者》中所唱的那样,“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来自于蛮荒,一生不借谁的光,你将建你的城邦,在废墟之上.....谁说对奕平凡的不算英雄?”

      让我们致敬平凡的英雄!

    【审核人:雨祺】

        标题:江厚平:我的学生苏业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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