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线一〇二道班,对于任何一个喜欢川藏线旅游的人都是再熟悉不过,而我记忆更加深刻。我在这里工作了五个月,对一〇二滑坡深度勘察,工作甚至延伸到易贡藏布江右岸的一个滑坡。
我们在2002年的五月来到通麦,通麦就处在帕隆藏布江和易贡藏布江交会之地,在两个“V”字型的沟谷中产生的一片相对开阔之地。由于川藏公路,由于这段天险,一个塘麦镇应运而生,被人们习惯称作“通麦”。路还全是“搓衣板”,尘土从篷布的缝隙中挤进了我们吉普车内,我们一路吃了不少灰尘。
在 “V”字型的沟谷中,我们的生活和工作局限在沟谷的底部公路边和帕隆藏布江右岸的一〇二滑坡群。一〇二滑坡群因一〇二道班的存在而被命名,更是因为一〇二滑坡群的危害和难以治理而设立了一〇二滑坡群观测点。峡谷限制了我们的视野,我们只能看到三分之一的天空,其余了三分之二蓝天被大山的青绿占据,一直蔓延到自己的脚下。在青绿的上方,山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白帽——积雪还没有融化,也可能永远融化不完。白云在蓝天中飘荡,移动到天的边际就接壤了山顶的白雪,再往下走,就缠绕在苍翠的树林间。我真羡慕白云,它可以在天地之间尽情穿梭,自由自在,欢欣雀跃。
我们居住在两间破旧的矮房子内,被荒废很久的铺面,它位于通麦镇东边原一〇二道班对面。墙面上还隐约看到某某饭店,室内还留存有原来锅灶,很久没有使用了。原来的主人因为某种原因放弃继续经营,这里现在变得无比破旧。就在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到处都是蜘蛛网,尤其是在炉灶和房上的檩梁间。七八个人花费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杂物清出房子,有用的东西搬到对面的一间空房子内。总算住了进来,地铺成了唯一的选择,因为我们没有带床,代管这两间矮房子的朱老板也无法提供给我们,但要收取我们的费用,还亏我们四川老乡。
我们的房子低矮,但并不显得窝囊。屋顶有梁有檩也有椽,一样都没有少。檩条笔直均匀,稳稳当当地担在低矮的山墙上。与横着的梁完美结合,负重房顶上的椽、瓦、泥。拳头般粗的椽整整齐齐从梁到房前房后的砖墙上。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前的砖墙上还开了朝北的窗口,窗上装了玻璃,倒是省了窗扇。房内的玻璃后挂了一条浅黄色的布,用作窗帘。不过上面粘了些泥巴,脏得一塌糊涂,也不知泥巴是怎么溅到上面的。
原一〇二道班由于武警的入驻而撤销,使命传承给再往东边的新一〇二道班,武警的介入让这段路管理更加高效。但原一〇二道班还是被保留了下了,前两年刚修了一栋大楼——一〇二滑坡群观测站,宾馆和办公室兼有。我去过这个大楼一次,检查我们勘察工作的领导就住在这里。原来道班工人的住房被承包这个院子的朱老板改成了招待所,门口的一排原道班的食堂一样被朱老板改为餐厅,招待过往通麦的货车司机或游客。协助他经营这些生意的还有他胖胖的老婆和一个四川来的亲戚。
我们住在两间矮房子中,吃饭却还是要到对面朱老板开的餐厅中用餐。饭菜是四川的口味,我们一个个笑逐颜开,比在拉萨感觉好多了。虽然通麦仅仅是一个小镇,可是在西藏的瑞士啊!美景之下当然少不了国内最流行的美食川菜。朱老板精明能干,个子矮小,标准的四川男人的体型。但他又是标准的“耙耳朵”——对老婆极为听话,甚至有点卑躬屈膝。不过朱老板的老婆的确壮实,虎背熊腰,硕大的身躯在餐厅中走来走去,能感觉到厚实的脚步声。说起话来,嗓门像开足了马力,连我们住在公路对边都听起来一清二楚。而且我们的老板娘特别喜欢“吃醋”,总无缘无故责怪他们主厨(也是他们唯一的雇工)——一个稍有点姿色刚离婚的女人。因为她总怀疑朱老板和主厨在打情骂俏,关系暧昧。其实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相当于父亲和孩子的关系了。我总劝解她,与其吵闹,何不炒了这个主厨的鱿鱼。其实她哪里舍得,毕竟是廉价的劳动力,既当主厨,又当伙计,甚至还是小工,招待所的服务员也一样充当。听说一个月才给她五百元,标准的“周扒皮”。对了,朱老板说话总是觉得鼻子不通,齆声齆气的,给了他“耙耳朵”的充足理由。怪不得我们和他开玩笑说他太受气了,他竟一笑而过地回答“理所当然”。
这里的夏天,蔬菜特别齐全,海拔两千米,和四川的米易一带相差无几。当地沿着帕隆藏布江两岸种植许多蔬菜和水果,西瓜竟在这里可以种植生长,还有榴莲。挨着朱老板招待所东边的一块空地上竟种植着一片木瓜树(并不是我们食用的木瓜,而是用作药材或炖菜佐品)。太奇怪了,在波密这样一个小气候竟可以种植出许多内地水果。
蔬菜齐全,水果丰富,菜品可口,我们能不开开心心工作吗?每每我们吃完所有的饭菜,意犹未尽。我最喜欢他们这里的蒸老南瓜,夹几块在自己的碗中,放点盐和足量的油泼辣子,于是撞击我舌尖和味蕾的美味就呼之欲出。每次吃起来,大快朵颐,吃完竟还咂摸一番。又花费很长时间坐在桌子前闲谝,谈东道西,把四川各种事都摆上了桌面聊,感觉好无聊。
朱老板的餐厅还有长途电话可以打,我们随时可以给远方的亲人打电话。可电话费一点也不便宜,一分钟六角,说上十几分钟就十元钱,足以让我们的零花钱捉襟见肘。于是我们把一点心思花在少付电话费上了,看到朱老板和老板娘刚离开,就拨电话,等他们进来我们就放下电话,给他们说只说了几分钟,就给他这几分钟的钱,其实已经使用远远超过几分钟。那个主厨的女人虽然看到了,也没有和我们计较,她似乎和我们站在了一个战壕,立场偏向我们,这纵容了我们作弊行为。
这一带地形切割特别大,水流撞击石壁的声音也特别大。我们居住的房子看不到帕隆藏布江,但能清楚听到湍急的水流和它肆无忌惮撞击石壁的声音。住在这样简易破旧的房间中,每一个呼啸而过的汽车能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甚至可以听见他们在车内的欢笑声。每一个踏上这段路的游客,心情是格外高兴的,每一段美景给了他们心灵巨大的冲击,即使在静静的夜晚。
我们的工作的一〇二滑坡群,就是沿着川藏线向东离我们驻地八公里的帕隆藏布江边,如果抛开滑坡对这段交通的特别大影响外,这段路风景是最吸引人眼球的。每一个变化的景物都能深深留在我们的心底。我最喜欢这里清早的云雾,它缠绕在一〇二滑坡群上,似乎不愿意让我们看清楚它灾害频发的奥秘。它时而上升时而下降,一会儿还在山间,一会儿下移到滑坡的东段,又慢悠悠下降到中部,随即又来到帕隆藏布江的江面。过不了多久它又开始上升,飘飘然,像一位仙人一样又在滑坡的中部飘荡,许多云雾甚至钻进旁边高大的林木中不再现身,于是越来越少的云雾到达山间。重新裹挟着山顶高寒带来的云雾向下缓步而下,周而复始,直至金光灿灿的太阳照射在滑坡群上。滑坡群上的工作简单而又枯燥,不仅有我们测量和物探的工作,还有轰鸣的两台钻机,也有忙碌的地质人员。从滑坡的后缘向下看,巨大的乱石堆满一个斜坡,一直延伸到帕隆藏布江中。竟然看不到川藏公路,川藏公路在滑坡面前竟显得无比渺小。想当年,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地质灾害,巨大土石裹挟着生长在它上面的树木,一股脑向帕隆藏布江咆哮而去,造成这段川藏公路的消失,造成帕隆藏布江江水形成小型堰塞湖,随后经过长时间巨浪冲刷,把土稀释在江水中,把石块毫不留情推向下游,形成目前乱石密布的帕隆藏布江河道。
滑坡两侧的川藏线驻扎着保通这段滑坡的施工队,简易的活动板房昭示他们只是临时的驻扎,可听负责人说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六年了。这可不是临时的驻扎啊,他们依然在挖掘抗滑桩坑,依然浇筑这抗滑桩,依然在安装这抗滑桩的监测仪,他们持续这样的工作还需两三年。我们来的第一天中午就在他们的伙食团吃的饭,他们中的许多工人都来自四川,老乡见老乡格外亲热。当我注视门口拴着的一只小猴子时,工头告诉我说是上个月刚从附近逮来的。居然没有想到,在这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中,还生活这样的精灵。拴着的猴子我又觉得太残忍了,工头毫不留情地说,这群猴子太可恶了,偷吃了他们很多食物。人类活动占据了他们的活动场所,影响到它们的觅食通道,却又无端怪罪到这些大自然的精灵上来。就像我们在峨眉山旅游经过猴群的时候,被抢去了很多食品,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宽厚容忍地笑笑。工头又顺口说,林中还有熊,而且还是比较常见。这样一说,我倒是心生恐惧,“这…...里…...,居然有这样的庞然大物!”
帕隆藏布江对面依然是连绵的高山,但高山的山顶隐藏在很远的远方,我们能看到和公路一样高度的山地和上面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河流两岸一样的树种。似乎在千万年前,在没有帕隆藏布江的时候它们是一个整体。只是我总异想天开地想,为什么川藏线不修在河的对面,那里似乎要平一些,离高山似乎远一些。其实想想,仅仅这一段对面离山顶远些,显得平缓些,其它之处就难说了,可从这里跨向对面,需要桥,并且需要一进一出两座桥,太难了,并且花费的钱更多。
工作了两个月,我们下到了滑坡的底部,帕隆藏布江的江边。来到江边,才感觉江水如此湍急,即使浅水区,也会把你掀翻进水中。巨浪涛涛,你听不清同事近在咫尺的对话,一段清晰的话语变成秽浊不清。滑坡两侧江边被冲刷得片麻岩平整光滑,干净得似乎一尘不染。我曾细细抚摸,岩石吸收太阳得热顿时传递到手心,无比舒服,可能是片麻岩中带着的矿物微量元素特别贡献的功劳。钻孔中取出的片麻岩是何等松散,质地远远没有岸边冲刷出的截面坚固。滑坡的底部右岸还堆积着一〇二滑坡群带来的巨量土石,把江水挤到左岸。滑坡舌伸进江水中的部分,已经被水整齐削掉,增加出一面三米多高的临空面,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到江水中,被无情冲下下游。帕隆藏布江右岸还修了许多水泥挡墙,可能为了防止江水的冲刷,它们依然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公路下面的这段滑坡,有一块块大巨石,颤巍巍悬在滑坡面上,似乎从旁边经过的人跺一跺脚就会让它继续向下滑动。每一次从它的下方经过我都是心惊胆颤、极为害怕。江底许多巨大的块石,这全都是一〇二滑坡的功劳。一条滑坡纵向剖面延伸到江面,一条江底的横剖面更为详细勾绘了这里的工程地质剖面,为此需要我们再付出两三周的时间。这一段除了一〇二滑坡群,武警依然行使着一〇二道班段的保通工作,每一次出工的间隙看到他们那道靓丽的吸引人眼球的军人绿,顿时心生敬意,希望我们的工作为他们解决更多的问题。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鸣响的汽笛,不也是对他们、对我们最好的回报吗?甚至他们有的会停下车来递给我们矿泉水。还有我看到去拉萨朝拜的藏族同胞,他们一步一叩首,无比虔诚,持之以恒。他们对武警、对我们报之以微笑,不也是虔诚希望此段路的通畅吗?天险虽在,但人们的爱心在弥漫。
森林清凉碧绿,它就像一个精灵,让我感到冲击视觉的绿。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寂静生活,这崇山峻岭间的秘密。在森林的边缘和森林之中的公路上,突然闪现的那一抹亮眼的军人绿,与森林是那样的协调一致。
这个季节的雨真多,三天两头就洋洋洒洒下了起来。这是这里的雨季,地质灾害最容易发生,一〇二滑坡被堵再正常不过了,我们的努力遥遥无期,施工队的奋战比我们见成效多了,武警更是不择时间抢修道路。我们的工作被无端切割开来,这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事情。滑坡上我们不敢继续工作,一次滑动会让我们直冲下帕隆藏布江,一块滚石会让我们粉身碎骨。
悠闲的时光随即来到。我们甚至一周上不了一天班,大雨过后的滑坡依然危机重重,我们需在安全环境中履行我们对一〇二滑坡的职责。
悠闲的时光就是在房间中睡懒觉,在餐厅尽量消磨时光,在雨后看朱老板摘木瓜,切木瓜,晾晒木瓜……跟随朱老板走进他的菜园,南瓜疯长,瓜蔓甚至爬到了招待所的木台阶上。我们似乎走在玉米地里能听到玉米生长的声音,那是自然界最美丽最动听的音符,能震撼我们内心深处。辣椒也毫不示弱,举起手来向高处延伸,似乎要和玉米一争高低。西红柿虽然在这样阴雨的季节,依然能褪去青涩变成红灿灿的果实,让我经不住它的诱惑伸手去摘。当然它顺理成章变成我们晚餐中的一道菜。最深沉的还是那阔叶的茄子,紫色的茄子隐藏在大大的叶片下,我几乎难以发现它的存在。还有几株苦瓜藤,密密麻麻挂满了苦瓜,倒是成熟没几个。还有一片白菜,疯狂地生长着,似乎园里的主人根本不在意它们的存在,松松垮垮,毫无战斗力。菠菜韭菜也似乎过了时令,对它不管不顾,我们的饭桌上很少看见它们的光临。
悠闲的时光,时间被我们无限拉长,麻将在这段时间盛行,七八个年轻人总要打发这段无聊的时光,总要把因没有工作而有大把的空闲时光消耗掉。小屋白天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麻将声不绝于耳,难得的一段休息时光,大家必须玩个痛快。我们的休息因为连绵的雨,欢乐充斥了小屋,弥漫周遭,它竟也冲出矮屋,散落在川藏公路稀稀拉拉过往的车辆间。它也会穿过公路,跳到朱老板的餐厅中,让他们走进我们的矮屋一看究竟。平时栖息在牲口粪便上的苍蝇,此刻已经一起涌进了我们的小屋,“嗡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害的想多睡觉的人招架不住,不胜其烦。
雨一连几天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好不容易停一会儿,空气雾蒙蒙的,森林迷茫,一团一团巨大的水汽弥漫在远远近近的山头上,迅速游移。天空云层浩瀚,翻涌变化万端。偶然云海间裂开一道缝隙,投下闪电般的阳光。在茫茫雾气中,被这缕阳光笼罩的山谷如铺满宝石般灿烂又恍惚。继而水汽从地面向天空升腾,将地面和云朵连在一起。全世界处处耸立着这种连接天地的云柱,帕隆藏布江的江面上也是一团一团升腾起浅而清晰的水汽,愈聚愈浓。没多久,又“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高原上的天气真的捉摸不透。
雨缠绵悱恻,似乎带来内地江南诸多的灵气,徘徊在帕隆藏布江河谷久久不愿离去。偶尔一辆从通麦过来的车经过门前,雨水一股脑溅来,飞溅到我们矮房的关闭的屋门上。“搓衣板”路车辆行驶时上下颠簸,坐的人晕车呕吐,下雨天大大小小的水坑可苦了路边步行的人们。连绵的阴雨带给我们最大的困扰就是房子漏水。闲置在公路边的房子,我们住进去时候仅仅打扫了卫生,而没有对房顶进行修缮。房顶的瓦有的已经破损了,漏雨是不可避免。房子外面瓢泼大雨,房子里面小雨淅淅。好在漏雨极有规律,就在房子内锅台的上方,也许那一片房顶经历了过多的人间风雨,所以在雨中最先沉沦。我们把脸盆放在锅台上,以免滴在锅台上的雨水溅到我们的铺盖。过上一个多小时,把盛满水的脸盆倒掉。每倒一盆水,我们咒骂一次朱老板:只收钱不管维修的朱老板。也许我们说多了,朱老板听到了我们的谩骂,雨一停他马上帮我们修了房顶。果然再下雨的时候就不漏了,看来这种有益的牢骚和抱怨还是有必要说出来。
我倒是自取所乐,雨给了我忙里偷闲的机会。我徒步走进通麦镇,领略高原小镇的风采。当然,它有时独一无二的,因为通麦是西藏低海拔的地区之一,当然豪迈中不免带着一丝婉转。附近生活着的门巴族人姑娘对男子的痴情,我常常幻想自己就是其中的主角。又因为天险之路,滋生出更多是悲壮。“十英雄纪念碑”就是这里悲壮故事的顶点,那巨大的山崩,两千万立方米的土石,让十位铁血男儿(川藏线上运输兵)葬身于此,“通麦天险”自此变成“通麦坟场”,演绎一段气壮山河的悲伤故事。我独步站在纪念碑前,凭吊过往的峥嵘,帕隆藏布江胸怀若谷接纳了易贡藏布江,见证这段历史后,便洋洋洒洒奔向雅鲁藏布江。
整个帕隆藏布江河谷很绿很绿,越远越绿,绿得甜滋滋,绿得酥酥痒痒……唯有这绿意穿越整个雨季,丝毫不变。
我们还是要上山去勘察一〇二滑坡的后缘,一条小路曲曲折折向高处延伸。林木深深,遮天蔽日,我们似乎又把时光往后拽了拽,回到清晨。我又一次惊叹连绵的森林,一直蔓延到向上,似乎与雪山牵手。通向一〇二滑坡顶部的小路堆积着又软又厚的陈年落叶,纯然一色,锦光灿灿。走了一段,一道渠水流过,这就是一〇二滑坡的排水沟,它让降水直接从顶部向两侧排泄,远离正在发生的滑坡体。原来穿过公路的流水涵洞就是承接排水沟来的水,又把水导向帕隆藏布江。后面的路,排水沟与我们形影不离。流水潺潺,心情爽快。这里松树居多,高大挺拔,枝条间挂着淡绿色的树胡子,丝丝绕绕,有些垂落到我们的头顶。
这条小路,曲曲折折,直通山顶。我想这并不是当地人走出来的,我在这里并没有发现藏族的土著居民,全是匆匆过客。那么这条崎岖的直通山顶的小道就是由治理一〇二滑坡的人走出来,附近的排水沟可以说明这一切。小路的两旁还不时看到一朵朵的野花,它们也随着风随着人在这里恣意生长、开出鲜艳的花,左侧的林木深处就没有这么多的野花。
当阳光穿过树林,一条一束投在我们的身上,金光闪闪,照在我们汗水包围的双眼。经过汗水和我们的视网膜,阳光的光束光怪陆离,我们的周遭显得极为神秘,一片仙境。汗水流过,人顿感神清气爽,像是被仙人指点,醍醐灌顶。双腿变得越来越沉重,但却让我们的眼睛充满了绿,还有一个个惊喜。
接近一〇二滑坡滑顶部,面前一大片宽敞明亮的平缓坡地。从这里向下可以看见川藏线像一条丝带缠绕经过一〇二滑坡,向两边延伸到一片深远的绿色中。一片灌木丛占了平缓坡地的大部分,野花点缀其中。我惊奇大自然这样的如何成就这片灌木丛,在它的上方还是高耸的树木,这有悖于植物随海拔高度的带状分布啊。
我惊喜这一片茂盛的灌木丛。本想仔细看看,同事说这里蚂蟥特容易叮人,钻入身体,吸食血液,只能匆忙离开 。我走在队伍的前端,顺利躲过这场蚂蟥灾难。我的一位同事没有那样幸运,到达目的地竟发现腿上有两只蚂蟥,周围一片红色的血液,也不知他为何没有感觉到疼痛。同事说,可能大家匆忙赶路,且蚂蟥还要丛裤管中爬行一段才抵达现在的位置,它像我们一样休息进餐。这位同事在我们的帮助下,用烟头慢慢烫出了蚂蟥,当它的头刚离开皮肤,我们用树叶把它扒拉到地上,用烟头彻彻底底烫死了它。没想到最好的工具居然在自己身上。再想想,我们也够残忍的了!
一〇二滑坡滑顶部,排水沟变宽了,最宽处越三米多。为了一〇二滑坡段川藏线的保通,人们穷尽心思,希望远离滑坡的困扰。我们无法跳跃过这么宽的排水沟,只能下到一人多高的渠底,又爬上对边,然后开展我们的勘察工作。
工作之余,我看到许多高大的树木上长着灵芝。我倒是从一棵树上采了一枝,但没有我们在药店看到那么鲜艳,更没有摆在地摊上的灵芝那么红亮。估计还是与灵芝生长的树木不同有关系吧。这枝灵芝被我带回了成都,也不知后来怎么就弄丢了。林中能听到悦耳的鸟鸣,高高低低,时而低沉婉转,时而一呼百应、叽叽喳喳。彷佛我们坐在音乐厅中,欣赏天籁之音。我没有看到猴子还有可怕的熊,可能仅仅四天没有邂逅的缘故吧。倒是被一位同事惊吓了一次,我们专心工作,他说了句“好像熊的吼声”,我们几个齐刷刷站了起来,心惊胆战向他指的方向看去。狂风吹来,林木吱呀,真是虚惊一场。但每次听到奇怪的声响,我们依然感到毛骨悚然。
最后一天上山,两腿异常沉重,我实在无法继续前行。就在旁边的排水沟渠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倾听远远近近的各种声响,然后渐渐有所遗忘地进入恍惚破碎的梦境之中。那时巨大沉重的风正从高处经过森林,它应该仔细地辨认着森林里的每一棵树和树上的每一只鸟窝,还有它也专心每一种声响的来源。我被搁放在万树之间和万山之间,稳稳当当的,像扎了根的种子一样坚定。撩起排水渠的水,清凌凌、冰凉凉的冰雪融水。而矮屋中沉入梦境的我,却左飘右荡,随着旁边的帕隆藏布江漂流到无边无际的海面。这是一〇二滑坡融入我血液中缘故吗?还是我满腔热血与它撞怀了。
熊也罢,猴子也罢,都没有真正影响到什么。密林生活依然宁静,宁静得简直坚硬而不可打破。我们依然从这坚硬得宁静获取安全感,放心地工作。恐怕熊和猴子也同样非常放心,大家都走在同样得一条小道上。等我们全离开后,它们依然宁静生活在这里。曾经是我们不久前工作的空地,它们可以徜徉自如,走累了依然可以像我一样呼呼沉睡……多么深沉感人!
一〇二滑坡总是生着气,和这段路过意不去。它我行我素,从不顾及每一个人的感受,就如同流淌着的帕隆藏布江雷霆万钧,拍打着河道边的岩石,吞没岩石的碎块和生长在它上面的树木。人们千辛万苦的劳动,不知何时能驯服这桀骜不驯的马匹,但愿在不久的将来。让一〇二道班静静矗立在葱绿的林木之中,享受惬意时光。
后记:我后来还在川藏公路波密东边的92道班、西藏省道316朗县道班与仲达道班生活和工作过一段时间,均没有一〇二道班给我的印象深刻。
2021年9月我又经过一〇二道班的一〇二隧道(我喜欢把它与一〇二联系在一起),两分钟的车程,一片坦途。长1.731km的一〇二隧道在2016年彻底解决了一〇二滑坡保通对社会的困扰,物资运输变得方便快捷。看来我们的勘察成果还是得到了应用:滑坡范围内没有断裂或影响大的裂隙通过,滑动体波密侧厚于通麦侧。目前隧道修建在完整得片麻岩中。一〇二道班周围几乎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川藏公路全部由柏油路面取而代之,避免尘土和泥浆的侵扰。
从梦中醒来,一〇二道班在万树之间、万水之间和万山之间,更加稳稳当当,更加像扎了根的种子一样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