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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菲:月照深山(外一篇)

  • 作者:美文苑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04-02 11: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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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照深山

      庚子年11月1日下午,我陪散文家江子、郑骁锋两位大兄去铅山稼轩乡阳原山凭吊辛弃疾,又去分水关看闽赣边界。晚间在武夷山镇吃饭。出餐馆,我陪骁锋去民宿宾馆。他喝得有些多,脚步踉跄。我架住他肩膀沿河边走。走了几分钟,骁锋说:我在路边坐坐,恢复一下。他抱着头坐,我扶着栏杆看河水。

      河叫车盘河,是铅河的上游,源头来自仙山岭。河的两岸修筑了河堤,河面约二十米宽,河水激荡。月光也激荡。我仰头遥望月亮。在城市生活久了,我常常忘记头顶上还有月亮。

      月出东山。月是圆月。我查看了一下日历,是农历十六,怪不得月如圆镜。但月并不明亮,被云层遮挡了。云层是散开的,像漂在海面的棉花团。月亮有时被云完全罩住,有时亮光四射。但即使被云罩住了,也透出晶白之光。

      远山之巅,月在漾动。天气阴冷,峰转星移。高入云天的峰峦有七八个,呈尖塔状。最高一座峰是七星山山系的斗笠峰,像一顶尖帽斗笠戴在峰峦上。作为武夷山山脉的北部余脉,黄岗山之东北的连绵群山,是华东最雄伟恢弘的群山,没有之一。分水关是闽赣咽喉,是古代进入闽北的唯一通道,乃万里茶道起始之地之一。关南为闽,关北为赣。关口设在仙山岭与七星山之间的隘口,以东为七星山,以南为仙山岭。

      在车盘河畔,可以远眺七星山和仙山岭诸峰。月色稀淡,山黧黑而深邃。山在沉睡。

      骁锋坐了十余分钟,酒醒得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酒店。酒店主人盛情,泡了茶。丁智兄陪江子、骁锋及他的两位兄长王剑峰、周振仁饮茶。在茶室,我坐了一会儿,一个人来到河畔。

      我眺望远山。其实远山很空,什么也看不清,黑黢黢,轮廓倒是分明,如一张记忆中的脸。我越来越喜欢沉默。喜欢沉默的人适合凝视远山,彼此不语。

      武夷山镇是群山环抱的小镇,坐落在仙山岭脚下。我数十次造访小镇及周边群山,但夜宿,还是第一次。2016年夏季,我和丁智、张丽琴陪马叙、黑陶、耿立大兄,走的也是今日之线路,上阳原山凭吊、走江南古镇石塘、登分水关。

      在河口镇吃了午饭,去稼轩墓。辛弃疾在宋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冬,42岁时,归居上饶,筑屋舍带湖,公元1196年,带湖庄园失火,移居铅山,在铅河边的五堡洲,筑园,瓜山下,结茅屋两间,引瓢泉煮茶。1207年秋,辛弃疾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农历九月初十,溘然离世,葬于阳原山,时年68岁。从卢家村进去,山峦如帷,山冈如门,有石步道入山坳。稼轩墓在一片油茶林里。我们采野菊,作揖。耿立和黑陶背诵:“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墓头开了一支蓝紫的迎春和一串淡色芫花,墓前摆了很多鲜花和水果。我站在墓前的台阶上,有些恍惚——汪峰似乎站在身边,胡茬长长的,戴一副眼镜,清瘦的脸有些刚硬,浑浑的,酒意深切。汪峰是我三十年好友,是江西当下最优秀的诗人之一,曾在永平铜矿做矿工,十余年前去了四川大凉山工作。此刻,我没听到鹧鸪,见短尾雉在油茶林嬉戏,嗛嗛地叫。我叨念了一句“可怜无数山”,心里有了很多的悲楚。

      分水关下来,天色已晚。丁智安排我们到一个弃用的隧道吃晚饭。隧道有六公里长,水泥浇筑。阴气浓烈。桌上的人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很是兴奋,菜也不知道下筷子,一杯一杯地喝酒。大家开始轮流唱歌。我说了很多在铅山的青春往事。每一段往事都与爱情、诗歌、远方相关。我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和铅山一样,存放了我那么多在大地漫游的青春。我大声朗诵汪峰的《梅》。我们的歌声在隧道里,像突然而至的洪水,在密闭的空间里汹涌,给我淹没感。这些年,我去了那么多地方,遇到了那么多人,大部分的人遇到了便在我心里死去,而一直活在心里的人,和我一起感怀悲戚。在高山之巅,在阴凉的隧道里,我所想到的人都是我爱的人,都是我感受温暖给予温暖的人,体温会在某一瞬间融合,铁和铁一样铸造在一起。张丽琴唱《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歌完了,不喝酒的王俊开怀畅饮。我朗诵自己的《脸》:“多少年后,你已经不在人世,假如我还活着,我要去你生活过的院子里,探寻你停留的影迹,在树下,在摇椅上,在衣柜前,在书架边,我会久久伫立,感受你当年的气息……”

      晚餐结束,出了隧道,我们返城。我对黑陶说,我其实不想来分水关,我忍不住悲伤,我的故人在这里走了,再也不回来。我说着说着,双肩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球痉挛,号啕恸哭。

      与江子诸兄品茶至夜深。众人略感疲乏,回房休息。我洗漱之后,却困意全无,披上衣服,再次来到河边。河畔已无人迹,路灯也熄了。河水更白,水声也更悦耳。云散了,月亮露出了胖胖的圆脸。星光却淡,隐隐而现。

      月照之下,远山迷蒙神秘。月亮那么小,却可以照人间。分水关以北,在我青年时期,确实来得非常多。那个时候,有一帮人走山访水。汪峰、丁智、傅金发、张丽琴等,都是山水之客。在绵亘的群山之中,有气势磅礴的桐木关大峡谷。

      2008年5月,暴雨绵绵之下,我陪北京、广州、南京等地作家第一次去了黄岗山峰顶和擂鼓岭。暴风猛烈,我们站在峰顶,草甸浮荡草浪。暴风吹得我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我们只得蹲在岩石底下,躲避暴风。风摩擦风的声音,风摩擦岩石的声音,呜呜叫。叫声如狼号。我看到母狗獾带着七只小狗獾,慢吞吞地徜徉在茂密的草甸。暴风刮了十几分钟,暴雨来了。雨珠如豆。雨如一支支急射的箭,箭头没入岩石。岩石是红岩,体积庞大。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岩石被人挖出立方体石室,可居人。我们挨着身子,挤在石室避雨。在气候坐标上,黄岗山是气候分水岭。黄岗山以南为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有霜期短甚至没有,雨量充沛,夏秋燥热;以北是亚热带季风湿润性气候,四季分明,夏季高温多雨,冬季温暖湿润。武夷山山脉的北部余脉阻隔了台风,气候发生了变化。余脉的南部山坡与北部山坡,在植物分布带上也显著不同。北部多高大乔木,南部多灌木;北部多阔叶林针叶林,南部多混交林多毛竹。

      我们去擂鼓岭时,也是暴雨。我们走不了原始森林,在农家小院度过漫长的上午。这是我唯一一次去擂鼓岭。当时,很想去看望当地的胡平波老师。我不认识他。

      1999年,我编报纸副刊。在一次诗会参选稿件中,看到了“胡平波”,联系地址是×镇×小学。他参选诗歌写得很出众。我打电话给汪峰,说,擂鼓岭有个写诗的,很优秀,你找适合的时间,去看看他。汪峰那几年爱骑自行车,在铅山境内,晃来晃去,寄情于山水。胡平波写作量非常大,才华超拔。铅山的朋友告诉我,胡平波离开教师岗位,在深山一间打铁铺打铁。我很惊讶。“打铁”和“打铁铺”是诗人们钟爱的诗歌现场和喻体。在现实生活,这种身份的转换,令我吃惊。我在网上还看过他打铁的照片,络腮胡,穿一件长布大褂,抡起大铁锤,铁砧火星四溅。

      事过经年,有几人还记得那个打铁铺里的人呢?

      冷月沉寂,冬虫不吟。远山越发明朗,山峰墨青。清辉从苍穹透射下来,给人群山沉没海底之感。天空像个井圈,群山是井底的落石,月亮是那个少了好几圈的井盖,盖不住了,落进了井水。

      没有隐去的星辰,寥落,纯粹,岿然不动。星星布在天上的阵势,每一天都不一样,如地下铁流动的人群。作为个体的星辰,在肉眼里,占据的星位是恒定的。

      月照之下,山那么空,那么沉默。万物如谜。

      树冠之上是海

      暮色在16:50开始垂降。暮色不知是从哪儿垂降下来的。黄家尖的山峰上,仍是橘黄色,阳光有些粉油。山梁上的竹林浸染在夕光之中。山影覆盖的山垄,有蒙蒙的灰色。灰色是有重量的颜色,压在树梢上,压在草叶上,山垄变得有些弯曲。

      黑母狗站在窗户下,伸长了脖子,望着皂角树。三只狗崽支起前身,躲在母狗腹下吮吸奶水。母狗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白色金属链,它扭动一下脖子,链桑啷桑啷作响。狗崽滚胖,母狗却瘦骨如柴。半月前,母狗生下七只狗崽,陈冯春知道母狗奶不活这么多狗崽,他提一个竹篮,随手抱走四只,拎到山下人家。抱走的四只狗崽,还没开叫,眼睛还没睁开。万涛问陈冯春,后来,那四只怎么样了呢?我说,这就是命运,与人一样。母狗的眼睛乌溜溜,透出深灰色的光。这是远山的颜色。远山浮着一层烟霭一样的雾气。由南而北的峡谷,锁住了群山。交错的山垄沉在夕晖之下。

      晚风从山梁而下,盖竹洋涌起了寒意。我找出毛衣穿上身。陈冯春的爱人在烧菜。屋内已漆黑,只有厅堂还残留着薄薄的天光。因为这里不通电,只有在灶膛可以看见非自然光。我进去烧灶膛,添木柴。木柴是竹片。我劈开干燥的长竹筒,把竹片扠进灶膛,火一下子扬起来。我对陈家大嫂说,可以点蜡烛了。陈家大嫂喊,冯春,太阳能灯可以点起来了。

      院子里的三杆太阳能灯,亮起来了。灯光有些惨白,很淡,甚至还看不见射出来的灯光,只有灯罩周围吸着一团毛绒绒的白光。三盏灯,看起来,像三朵白棉花。厨房的太阳能灯挂在墙壁上,挂得有些歪斜,光也歪斜,照不进锅里。

      “菜上桌了,大家吃饭了。”我吆喝了一声。

      厅堂全黑了。屋外的灯,只照得到门槛。陈冯春从厨房拉出灯,挂在柱子的铁钉上。灯还没亮出瓦数应有的亮度,扑在柱子上,如一只发出荧光的白鼠。我们围着简朴的八仙桌,一餐饭很快吃完。吃完了,大家仍然围在桌边。因为一个屋子里,只有厅堂有灯光。山野清静了,竹鸡的叫声显得更悠远嘹亮。南边的混杂林里有两只竹鸡在叫“嘘咭咭,嘘咭咭”。早上,竹鸡也叫得早,天刚刚开亮,它们就亮开了嗓子。竹鸡一窝窝生活在一起,少则三五只,多则几十只。一窝竹鸡盘踞在一个林子里,一起外出觅食,成群结队。

      我凝视着柱子上的灯。我长久地凝视。事实上,我并不惧怕黑。但我渴望满屋子荡漾着灯光。那样,我会有一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不会有悬空感。深度的黑暗,让人悬空,如漂浮在水流上。灯光散发天然的母性。诗人郑渭波写过这样的诗句:升起一盏灯,我不再渴求光明。诗人在黑暗中住得太久了。在黑暗中久住的人,生活形如地窖。灯慢慢亮开,如昙花在盎然怒放。我在城市生活得太久了,没有哪个夜晚离开过灯光。在灯下,喝茶、翻书、上网,即使是散步,也在灯光明亮的人行道或者公园里。灯光是我们亲密无间的伙伴。我们从没在意过灯光。灯是那么普通,一个玻璃外壳,里面弯着几根细钨丝,钨丝发热,光散了出来。灯是屋子的心脏。

      闲谈了一会儿,万涛回房间睡觉了。我看了一下时间,才18:50。我们同睡一个房间,他睡帐篷,我睡旅行床。旅行床是折叠床架支起的布垫,睡起来往下凹陷,不好转身,头也往下垂。陈冯春拎了一个应急灯,竖在旧沙发靠背上。我晃晃拇指大的手电,说,有手电。万涛打开充电宝台灯,阅读2020年6期《天涯》杂志。在高海拔的空心村,有人阅读《天涯》,这个人无疑太奢侈了,内心高贵。我把台灯关了,说,电很宝贵,留着充手机吧。我铺好床,却不想睡。我站在院子边的篱笆下,仰头望星空。

      四野清朗,山影黑魆魆,山坳中的梯田却明净,也愈加开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在“铃铃铃”地叫。田边有两棵喜树,长在田埂下的一块草地里,树蓬勃青绿。叫声就是从喜树发出来的。鸟的体型可能较小,因为鸣叫声既轻盈又悦耳,像一对风铃被风徐徐吹动。星空似乎很低矮,如蓝手帕盖在山顶。

      星星如一只只萤火虫,在天际发亮。光越来越亮,亮出水晶体的白色。月亮还没出来,即使要出来,也要等到凌晨,月也是残月。农历月末,月亮藏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里,还无人把它捞出来,也没有鲤鱼把它衔来。萤火虫越来越密集,从蔚蓝水幕爆出来。水幕如一个蒸锅玻璃盖,火在蒸锅下噗呲噗呲地烧,水慢慢变热,蒸汽凝结在锅盖上,凝成水珠。水沸腾,水珠密密麻麻,一滴一滴落回蒸锅里。玻璃锅盖上的水珠,透明、纯洁、朴素。星星就是水幕中的水珠。如果我把手捂在锅盖上,手会很快发热,热量沿着我的毛细血管网,进入筋脉,传遍全身。如果我伸出手,可以掬满手的星星,我也会全身燥热。可星光照下来,冷冷的,霜一样降下来。我把火盆端到院子,依偎着火。炭火微弱的红光扑在脸上,有热泪滑落之感。

      皂角树高大,树腰之下,爬满了藤条。皂角树是落叶乔木,在晚秋,它太空落了,只适合挂星星。星星在光溜溜的树梢上,亮晃晃。两棵银杏树发出簌簌之声,叶子纷落。

      有些冷,我坐不住。我躺在床上,听万涛节奏有致的鼾声。“怎么这样安静呢?什么声音也没有。”万涛说。他并没熟睡。我说,夜声是很难察觉的,到户外就可以听见。

      迷迷糊糊地,我们都入睡了。我们暂时忘记了这里是茫茫大山。

      “你听到叫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万涛坐了起来。我说,没听到,我正在做梦,梦见一个高高的山崖,我坠了下去,一只鸟飞来,把我驮走了。我穿起了衣服,打开略显破旧的木板门,一阵冷风涌了进来,随风一起涌进来的还有星光。我裹紧了衣服,站在屋檐下。我看了看时间,是凌晨2:10。

      星星大朵大朵地开在苍穹的崖壁上。那是一些白灿灿的毛绒绒的花,歌谣一般的花。我知道,那是一群天鹅,飞往天庭,越飞越远,影迹杳杳,留下一粒发光的背影,但不会彻底离我而去。南边山梁下的山谷,发出了“噢哦、噢哦”的声音。声音很震人,清脆柔和,有一股爆发力。我对万涛说,这是山麂在叫。山麂四季都会求偶,有胎不离身之说。山麂生了仔仔,很快会求偶。山麂的觅食范围一般在六平方公里以内,可雄麂在求偶期,会去三十公里外会“情人”。雄麂发出的求偶声,可传三公里之外。这是一个叫驼子的猎人告诉我的。

      “要不要去田垄看看?那里肯定有野兔在吃草籽。”万涛说。

      “这一带,野鸡非常多,说不定野鸡藏在田里。”

      我们打起了小手电,欲起身去田垄,忍了忍,还是没去——露水太重了。地上湿湿的,屋檐台阶湿湿的,我的额头湿湿的。露水不知不觉湿透了草木。我摸摸竹篱笆上的竹竿,水吧嗒吧嗒落下来。露水在凝结时,顺带把星光也凝结了。每一滴露水,都闪烁着光。聚集又分散的星星,像冻在高空的雪花。

      “月圆之夜,在盖竹洋看星空,可能会更美。”我说。万涛不说话,仰着头看天空。

      “月太明了,星光会弱一些。”我自嘲自答。

      我站在皂角树下,望望四野,素美而清冷。四野都是树冠。山是树冠堆叠的地方。树冠遮蔽了庞大的山体。比山体更壮阔的,是树冠。上午走山谷,我和万涛从古道而下,穿过一片芦苇茂密的山地,下到了山坞。这是一个极少有人深入的山坞。溪涧湍急。我们很难看到大块的天空——树冠屏蔽了阳光。我们走走停停。枫树,栲树,冬青,鹅掌楸,苦槠,水杉,杉松,大叶栎……它们都有着高大的树冠,或如圆盖或如卷席或如草垛或如阳伞。星夜之下,树冠支撑起了大地的高度。

      夜寒。我们又继续睡。可我怎么也入睡不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木窗。木窗半开,风冷扑扑。也可能是沉默的群星,在不停地唤人。山中冷夜,我们是可以听见星星的呼喊声。声声慢的呼喊声。溪水般的呼喊声。星星是一群白鹭,在树冠夜宿。树冠是它的帐篷。天亮了,它们悄然离去,随夜色离去。它们在离去时有着长调式的鸣啼。在夜宿时,它们以风发声,以树叶发声。

      凌晨5:15,我起床了。睁着眼睡觉,比梦魇还让人难熬。我倒了一杯热水,抱在手上。天深灰色。天光一丝丝渗出来。远山朦朦胧胧。“坤坤坤”,一只鸟在涧边枫树上叫。我不知道是什么鸟,它的叫声像敲钹。鸟鸣声惊散了群星。星星藏在深海万米之下的海底,水光漾了出来。落下的星星不是消亡,而是退隐。星星不会死亡。在亘古的大海中,一颗星星就是一座岛屿。岛屿不会沉没,而是不露峥嵘。失散的人在岛屿上重逢。以露水为马,驮着星星,穿过了长夜。

      与露水相遇的人,也与星星相遇,追随大海,浪来涛去。

      傅菲,江西上饶人,专注于乡村和自然领域的散文写作,出版散文集《深山已晚》《风过溪野》《元灯长歌》等20余部,曾获三毛散文奖、百花文学奖、储吉旺文学奖、江西省文学艺术奖及多家刊物年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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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傅菲:月照深山(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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