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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求全:带兵的人

  • 作者:张求全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4-02 23: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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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1

      我又失眠了。

      仰面躺在床上,为了止痛,年老体衰的我,把软枕塞垫在腰间下,止痛还睡不着,把手机固定床头架上,听催眠音乐,享受也不行!还是要听《渴望》?打开了。夜深人静,单曲循环,轻轻唱着一遍又一遍,歌声为我带来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独特的睡意,黑白交错,摇篮曲,“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我闭着眼,听着,往事在目,不由潸然泪枕,人,这样执着,活着,究竟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夜深了。“浅浅入眠疑入梦,所觉渴望又似非,”我从枕下摸出了老首长在二十年前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一阵阵暖意,时光倒退。

      一九九三年,我唯一的老父亲去世。一天,我的办公桌从公司突然消失,没人告诉我,我已经从国有企业下岗了。那一夜,我也没有睡,月光穿过窗帘,偷窥妻儿熟睡梦中的脸庞,儿子刚十一岁,家里正是渴望花钱的时候,“宝宝,天亮后,你心目中的爸爸不在了,爸爸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骄傲的夹着公文包去上班了,”唉——,失魂落魄的一声叹息,生存的压力,我只能写信给战友,“突然一把火,把四十岁而立,近二十年政治工作经验,我瞬间被烧尽,变成一堆垃圾土,被扔出窗外了,像我这样没有专长,没有背景关系,明天去哪里再找一份新工作?全家饭碗在哪里?”

      我的信发出后,知道您忙,没有想到,还是老首长您第一个给我回信,但是,很简短:“别忘了,你曾是一个军人。在战场上,战士用生命说话。”一言一语,刻骨铭心,足够温暖,我记住了,坚强了。

      想您啊,老首长,我知道,您寡言,但一语千鼎,时光又倒退二十年,一个中国人价值观还没有被完全偷走时,“这个新兵,我要定了。”还是您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

      梦里,有人在喊,“队长,你的入伍通知书下来了!”三年多的知青生活,我个子长高了,当天卸任了薛圩单庄生产队副队长,穿上了绿色军装。您,是我生命中的贵人,带兵的人,对我说:“你的社会地位,从现在开始不是知青,转变成一名革命军人。”我当时心里乐啊。

      我老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早就听出日月走远“咚咚”的脚步声,但内心一直保存着那一份深深的感激。首长战友,你们在哪里?

      02

      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固镇塘南车站,两个有领章帽徽的军人,带领着一队新兵,在站台上,从北向南去的火车还没有到站,人们在等车。

      天气晴朗,淮北大地的冬天,平原刮风和江南不同,冰雪寒,把人吹的特干冷刺骨。我站在队伍中间,略显臃肿的军冬装,第一次感觉到淮北的冬天是那么暖和,我的梦想,今天,我终于穿上了绿军装。回头东望薛圩单庄,一瞬间,却有一些“失去”的错觉。在这一片土地上,我留下了三年多知青脚印,有我与贫下中农一起劳动流下的汗,有我与知青战友一起过苦日子的笑和泪,远远的知青小屋,是一间完全用土坯垒起,没有窗户,却有烟囱,用来炕烟叶的房子。那里,有我睡了三年多的草垫炕,还有曾经头挤头睡在一张小炕上的四个男人。战友白天辛苦,黑夜睡觉身沉,磨牙脚臭打鼾,被窝里放出“噼里啪啦,”臭屁味,虱子跳蚤从草垫钻入被窝,梦中人被咬醒了,双手抓虫,用指甲掐死它,“噼噼啪啪,”处处血迹,被褥斑斑。梦中,我嗓音嘶哑了,吆喝,“老乡,快早起上工了。”炕房里,一个小土灶,炕桌,锅勺,光煮山芋吃,没盐味,没力气,强端着碗,各自到老乡家去要咸菜吃,一脸“无赖,”要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喂!力气有了,帮老乡挑一担水,劈一梱柴,或从城里回去时,带好吃的,回馈老乡,爸妈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炕房里,我还过早享受了抽烟喝酒弥漫苦辛味。不远处,是生产队用黄土碾压成的打谷场,一侧是牲口棚,一次馋极了,我偷过牛马料吃,记忆犹新,真香!另一侧,是耸立的粮食草垛,风儿吹过,送出悠扬的琴声,一个身背手风琴的少年在炕房里,草垛旁,月光下,知青同学路上遇到,躲着走,怕人说闲话,但宣传队男女却能一齐上阵把甜蜜歌舞送到田间地头,快板相声,四洲戏,样板舞,为劳动者鼓劲加油,“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老乡们听着,一边拍手叫好,干活时却仍然在偷懒,没劲,一辆有六个男劳力拉的空车,号子震天响,不见车轮转动。当时,单庄全劳力干一天,只挣一角二分钱。晚上,牛棚里,油灯似鬼火摇曳,一帮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乡们,聚集在油灯下,听知青读报,学习著作,或扯开嗓子,摇晃身子,吼《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唉——我一声叹息,想哭,三年前,我和战友们激情万丈,在这里下火车,奉献青春,踏入了这块热土地,后陆续招工走人,现在,我也要离开了,眼中,仍然是贫瘠愚昧!

      远远的火车快进站了。带兵的人静悄悄走到我身边,看看我的眼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五十多年过去,我还记得,您劈头给我一句当地脏话:“你,孬熊!”我当时哭了,您又说:“知青和军人不同,战士一身绿军装,是扛起国家安全和自己生命荣誉。”我赌气回了一句嘴:“这里又穷又困,还有没走的知青战友,剩下的,不可怜吗?我只看最后一眼,不行吗?”现在想,我是不是特无知?自己赶快离开此地,是上策。

      我这一辈子过去了,历史淡忘,经过军队洗礼,“保持艰苦奋斗,勇往直前”却在心里。现在,我正举起颤微微的右手,向自己敬最后军礼,一生不易。

      03

      您是我的带兵首长,是新兵连长,“知道你们穿绿军装为什么还没有领章帽徽吗?”我明白,自己还不是一个兵。“对!你们只是心肠软的小羔羊,马上,我要你们通过刻苦训练,把自己变成一群狼!”

      您的声音不洪亮,个头不高,挺瘦,身穿合体的四个兜兜军装,皮肤白皙,像一个大学老师,但嗓音很高,说话尖刻,萧山口音的普通话,“全体集合!”您发出的口令,像一只头狼嚎叫,“当好一名军人,首先要懂得,什么叫规矩!”我从您手中接过两本红书,《中国人民解放军内务管理条例》《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管理条例》,班务会上,我报告学习心得:“日常训练有计划,见缝插针学文化,想当军人先做人,站走合格才是兵。”您把这一首“诗”,贴在墙上,关注我,“当兵需要榜样!”开我的“小灶,”和我说悄悄话:“无论是军队,还是社会,要想成为将军,能人,你只能从身边人开始学起,树立榜样,这叫摆平自己的羡慕嫉妒恨,要靠拢组织,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祖国。”实际上,我早就想把您给摆平了,您就是我树立的竞争对手。我象一个幼崽,学丛林法则,早就在注意模仿您的一举一动,起床号响起,我第一个穿好军装,按照《条例》,做内务,铺好床,方正叠好被,吃饭,休息,卫生,摆放杂物,包括牙膏牙刷水杯一条线,在每一个生活细节上,都表现出火一样迅速和热情,把自己和环境擦拭的像枪一样,标准,闪亮。向您学走路,抬脚的距离,步伐的尺寸,手臂的摆动,身体摇晃的幅度,形影相随。训练场上,您大声训话:“操练,如大合唱,三人行,必有压力,因为我要稳住节奏,拉齐短板,和谐才完美。优秀者,要低调,要看懂指挥,还要能走出自己的个性,这才是骨气血里的优秀。”我怀揣渴望,拼命,低调,努力,小心翼翼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守条例,正步走,齐步走,跑步走,队列走,单兵走,进行瞄准,投弹,体能训练,记忆动作,反复练习,严格要求自己,“一、二、一!”我像一个与指挥捧有心灵感应的魔鬼,无论酷暑寒冬,汗泪湿身,在昏天黑地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擒拿格斗,终于,我的成绩优秀了,一次性通过考核,还帮助后进,全部新兵训练一次性通过考核。有一条泪人的体会,“泰山压顶,战士宁死不弯腰,躺平更惨!”

      很快,一个月新兵生活就要结束了。一天,要发领章帽徽消息传开,新兵高兴的相拥而泣,终于要离开训练魔鬼的操场了。“不要高兴得太早!”军营里又响起您尖锐的狼嚎声。我顶了一句嘴:“应该让人有喝水时间。”当时,您瞪我一眼。全班围坐,您破天荒列席了我的班务会,指着我说:“就你,说说,领章帽徽,代表了什么?”我了解您秉性,存心又要报复,所以我习惯的不起立,以沉默抗争。您也读懂了我心里怨恨,终于再一次发火,当全班人面,甩门而去。新兵分配,我去了上海横沙岛当了一名通信兵,后成为一名摩托通信兵,后宣读“入党誓词,”成为一名中共党员,后成为部队与民兵“海岛军民宣传队”骨干,我是手风琴手,与地方一道,自编自导自演的《海岛女民兵》,常参加上海警备区举办的文艺汇演,在南京军区文艺调演中获奖。当我把这一切成绩告诉您时,老首长,您怎么不回信?终于有一次主动来信了:“我才听说你开摩托车压死老乡一只鸡,能一直等着人家回来赔偿后才离开,是真的吗?我很高兴!你终于成为一名军人了。”谢谢老首长,您终于忘记了对我的怨恨。一次,我开三轮摩托车接受军事技术交流,“方向,左拐,点刹,”我按条例完成了规定动作,却把您给甩出了舱外。据说,您离开了海岛。后来,我便接到了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04

      信中说,“我没有想到,你的军驾技术能练得那么好,是我思想麻痹轻敌,才被你给甩了,至今屁股还疼,但我还是给你的考核打了满分。”

      ——“我患了胰腺癌。不许你再喊我首长,我疼,喊我战友吧,不是我羡慕嫉妒恨,而是由中国红领章、红帽徽,义勇军进行曲联结起来的感情。比老乡,同学,同事,上下级,比血脉更珍贵的战友情!”

      ——“你是我当年从固镇带走的马鞍山唯一知青,我知道你身体有欠缺,但当时一眼就看中了你,你就是我,只要爱上谁,谁就会倒血霉的一个兵。”

      我持信在手,在心里呼唤着,老首长,我的战友,我才知道您的病,会永记您的名字——余渴望,浙江萧山人,一九六九年参加珍宝岛自卫反击战,荣立二等功。一个普通军人的渴望,巧合的姓名。

      正是有渴望+敢爱恨拼闯+智慧的指引,“一种死都不当俘虏”的精神传承,让我度过了全民下岗后最困苦的岁月。

      “生命,是一场小雨,你从天上来,我恰巧落到了荷叶上,在滚来滚去之中,我变成了一颗滚烫的泪。”太阳出来了,一滴水珠也能折射出太阳的光辉——您去世,带兵的人走了,但我在寻找我的战友。中华文化,早已镌刻在历史上留有深深的民族痕迹。永远健康,战友们!

    【审核人:雨祺】

        标题:张求全:带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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