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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春联

  • 作者:傲晴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1-11-24 00:3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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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联又称“春贴”“门对”“对联”,是红色喜庆元素“年红”中的一个种类。写春联、贴春联,作为一种独特的民族文化形式出现在我们最隆重的春节之中,喜气而庄严,典雅而有趣。那些优美的联句,简洁精巧,平仄对仗,寄予了人们对未来的美好祝愿。除了贴春联,在平常的嫁娶、乔迁、升学、满月、亲丧等日子里,我们也都在门口贴上对联,以示祝贺或悼亡。在这样浓厚的文化熏陶下,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还在读初二的时候,就担负起为我们整个家族写春联的任务。

      每次铺好红纸,提起毛笔,我总是想起我的二伯。二伯母因为难产,三十几岁撒手人寰,留下了几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二伯从此独自拖着几个儿女,孤独而艰难地生活着。

      一九八四年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年已六旬的二伯不知从哪里回来,清瘦而黝黑的脸色显得更加暗淡,眼神有点落寞。他腋下夹着几张皱巴巴的红纸,步履沉重,走到我面前,声音似乎有点颤抖,像是气急了:“毛仂,侬都念初中了,屋里的对子侬来写!”

      二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吓了一大跳!刚读小学的时候,我曾象征性地拿过几天毛笔,把老师写的字模放在透明的白纸底下,每天摹几个字。离开字模,我便写得竖不成竖,横不成横,只能简单地组成字形。后来,毛笔干脆扔了。

      我们家世代渔民,没能出现一个“秀才”,在二伯的认知里,村小学的几个赤脚老师小学还未毕业,就能走上讲台,自己读了初中的侄子理所当然也算是文化人了。

      在我们村里,斯训老师的毛笔字写得最好,他的字有笔锋,横竖撇捺刚劲有力。其他老师写的春联,也能挂得出去。村里除老师之外,便是渔民,绝大多数渔民认不到几个大字,当然没人能写春联,那些能写春联的老师自然而然就是村民崇拜的先生了。

      村里的先生并不多,不超过十位。除夕的前几天,先生们也都要张罗自家的年事:办年货、结爆米花、打年粑、做年夜饭、替孩子准备过年的衣物,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写春联。或许因为写多了,他们有时也觉得疲倦,甚至摆起先生的架子,享受被崇拜的感觉。

      写春联看起来简单,如果只凭一个人完成所有工序,确实麻烦。我们房屋的各扇门大小不一,为了节省纸张,也为了贴起来美观,我们得根据每家各扇门的尺寸来裁纸,再挑选内容,折格子。冬天气温低,对联上的墨迹短时内难以干透,写好的对联铺了一地。赶上晴朗天气,我们将写好的对联摆在外面晒干,快速卷起,腾出空地。遇上阴雨天气,我们只好将它们摆在室内,房子比较小,小小的厅堂各个角落都用上,家人无处落脚。有些村民缘于习惯,不懂得提前请先生写,非要等到临近除夕,他们才会想起张贴对联这件事,于是急急忙忙去商店买几张红纸,去先生家。当时,我们全村已有三百多户人家,一家至少需要两副春联,累积起来,数量不小。要满足乡邻乡亲的需求,先生们也确实为难。

      二伯也许正是碰了钉子,悻悻地回来,有几分愠怒。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吧,二伯想起了正在读初二的我。我看了看二伯,内心一阵忐忑,心里想:“雪香姐和三哥都是高中毕业生,为什么不让他们写?”

      我看见二伯饱经沧桑的脸庞对着我,满眼都是期待,他的眼角甚至有些湿润。我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我到二姐的店里找来一支分不清什么毫的小毛笔,用水泡开,笔尖有点秃,还有点开叉。我找来一小玻璃瓶墨汁,倒在一个破碗里,掺了一半水。然后向母亲要来一把尺子,量了二伯家的大门、后门和侧门的长度宽度,将红纸按尺寸大小一一裁好。

      我手里拿着笔,一阵心虚,就像第一次相亲的小姑娘小伙子,羞答答地躲躲藏藏。怕写不好惹人取笑,我躲进了相对僻静的二伯家。我把红纸铺在厅堂的八仙桌上,二伯给我找来一本不知哪一年的历书,后面抄录了几副春联。二伯一边帮我铺纸,一边欣赏我用颤抖的手写的字,不停地表扬:“我毛仂个字写得真好!”

      二伯的话宛如一缕春风,吹到我的心坎上,暖洋洋的,一股信心升腾而起,手中的毛笔有如神助,几副对联一挥而就。二伯左看右瞧,嘿嘿地笑。

      有了开始,便有了之后几十年的坚持。二伯在我写春联时,总在旁边帮忙,眉眼舒展,手脚利落。在他看来,家里出了一个“秀才”,有了可以挺起脊梁向人炫耀的资本。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印刷品春联尚未出现,我这个能提笔写春联的年轻“秀才”,自然能享受来自别人的尊重和赞许。这份荣誉,是我能够坚持写下去的原动力。学习之余,我便多了一门功课——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到别人门口对联上的字写得好,总会站立许久,仔细观察,用手比划一番,用心记住每个字的写法、排布,关注每一个细节,牢牢记住,化为己用。一点一点积累,自我感觉年年有进步。

      请我写春联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头两年,我只用两天时间,就能完成任务。后来,我花一星期的时间写春联,尚不能满足左邻右舍的要求。

      随着改革开放的步子进一步加快,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日益活跃,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新商品出现。上世纪九十年代,印刷品春联应运而生,迅速席卷中华大地。从城市到农村,商家绝不会错过春节这个赚钱的黄金时段,他们将制作精美、色彩鲜艳的春联售到千家万户。据说,一个摆在街边的小摊铺,春节期间光靠卖春联就能赚几千上万元。

      购买印刷品春联,简单快捷,我的那些乡邻乡亲再也不会受到限制,他们可以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春联。二伯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愿意再麻烦我这个“秀才”了,而我也不用因为难以满足他们的需求而心生愧疚。

      二十多年来,各式各样的印刷品春联,从形式到内容,从制作水平到印刷质量,都越来越高。红色底面上印有龙凤呈祥等图案,再嵌上金黄色的字,贴在门口,闪闪发亮。毛笔似乎再一次丧失了它的实用功能。

      自从写春联之后,我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写出一笔好字。中学期间,学习任务繁重,我不懂得如何去练字,唯有把字写端正,眼睛才舒服。因而,我的书写水平没有实质性地提高。

      读大学后,学校开设了书法课,在王维汉老师的指导下,我开始接触和认识历史名家碑帖。一本柳体字帖,老师从笔画开始讲起,点横竖撇捺,一周一节课。唐代的楷书崇尚法度,讲究结构严谨、笔笔到位,颜筋柳骨,柳体楷书追求的是一种遒劲美,圆润而挺拔。老师的讲解,让我豁然开朗,我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喜悦。我不敢说自己对传统书法有了很深的认识,只是知道,我爱上了书法。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坚持临帖,从楷书到行书,从行书到草书,从篆书到隶书。历史上的名家名帖,对我有无穷的吸引力, 我一去市里,就是泡书店,看见中意的字帖,舍不得放下。大学毕业时,我衣服没两件,名帖有一叠。

      进入网络经济时代,网上购物已成为一种时尚,网上购物,快捷而实惠,原本需要去各地书店找寻的字帖,在网上一搜索,应有尽有。2015年,我工资不高,却购买了几十本历代名家碑帖代表作品,包括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一部分放在办公室,一部分放在家里,工作之余随手翻阅,自有一番美的享受。

      春节前夕,我也不再去东门口的批发部买“万年红”了。从网上挑选各种规格的红宣纸,它制作精美,更适于书写,也不容易掉色,从年初贴到年尾,不是特别朝阳的地方,色彩依然鲜艳。很多朋友告诉我,虽然买对联方便,但更喜欢我手写的对联,红宣纸颜色纯正,飘散着墨香,更有文化内涵。

      三十多年来,对于春联,我一直怀虔敬之心,坚持自编自写自贴。似乎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把一幅幅红艳艳的春联铺满厅堂,我才能感受到越来越浓的年味。大年三十,撕下旧对联,换上新春联,房屋大门的两边,就像披上了节日的盛装,红红的纸上墨迹清新,满载着淳淳的春意。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是一年的开始,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温馨祥和的春节寄予着我们最美好的愿景。

      贴上春联,我们似乎就可以抛下过去所有的烦恼,尽情享受节日带来的欢愉。小时候,母亲总是教导我们,要遵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只要贴上春联,就不能吵嘴打架,凡事礼让三分,不要与人计较长短。贴春联时,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偶尔说一句:毛仂,手冷吧,歇一下。

      结婚后,每年腊月二十四刚过,我和妻就开始准备写春联。妻把客厅收拾一番,腾出了更多空地。我拿出已拟好的对联,我们一起品评、修改、整合,好联句似乎携着春风而来,满室春意盎然。我在灯下铺开红宣纸,妻在那头牵着。我提笔饱蘸浓墨,念一遍拟好的联句,凝神落笔,一气呵成。然后两人抬着对联,按顺序摆放在地面。第二天上午,我们一幅幅叠好,赠给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左邻右舍。一天下来,我的衣服不经意间染了红,粘了黑,我的脸上、客厅的瓷砖上,也像化了妆一样。

      我写春联,也写喜联。为亲戚朋友写喜联,往往还能收到一包喜糖一包喜烟,与人分享,很快活。有时候,我将人名嵌进对联,既亲切自然,又寄予祝福。收到嵌名联的朋友,更是十分地欢喜。

      一年一年的重复,岁月逝去,初心依然。当初为二伯写春联,想到的是自己的一份责任。为写好春联而习练书法,是上天赐给我的丰厚礼物。如今我爱好书法,对线条艺术有孜孜不倦的追求,是伴随终生的幸福。或许,写春联不是终极目标,而是一种原动力,从写春联开始,我深深感受到了春天的美好与生机。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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