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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的世界(散文)

  • 作者:薇清清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1-08-18 16:5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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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抓住他,抓住他!”二舅在吼,二舅娘在吼,所有人都在吼。他仍是不停,拼命往玉米林子中钻,撞得玉米杆子、叶子刷拉拉地响。

      “天啊天,这是作什么孽啊!”二舅母一屁股坐在地下,捶胸顿足,呼天抢地。

      太阳邪门地辣,玉米粒烤得一阵焦糊的味。他缩在玉米林里,死活不出来。

      “四儿,小四儿,出来了,二姑爷带你去找媳妇儿。”爹光着膀子,在土埂子上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哄着他。他怯怯地看着我爹,终于瑟瑟地出来,跟着爹回到堂屋,惶恐地看着大家,碎碎地念:“龚德勤,我的龚德勤啊。”

      龚德勤,小四儿的媳妇。

      小四儿,我的表哥,二舅的儿子,独子。二十几岁,身强力壮的,疯了。很多人围着看,个个遗憾地摇着头,叹着气。

      这些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四儿很年轻,我爹还在。

      这些并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早离开老家多年,都是老母亲、姐姐们絮絮叨叨里知道的。那会老母亲和老父亲还住在老家。表哥接了媳妇,可是好久不生娃娃,听说二舅娘整日地唠叨,整日地唠叨。“作啥孽,娶个只吃饭不生蛋的母鸡。”“生不出来,把窝窝腾出来......”表嫂终于打工去了。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我只知道的就是表哥疯了。

      小时候,我们一家住在母亲的后家。三舅、二舅是母亲堂叔的娃,他们、我家,全住一排房子,表哥表姊妹,十来个,热闹又好耍。

      等我再回到老家,那是前年的夏天三舅的葬礼上。小四儿已经死了,我爹也死了。

      那天的雨说不出的大,回老家的路被冲得稀烂,提着心颠簸到山岭子上。我看到了大坡下我的老家,儿时的茅草房只有一角了,孤零零地撇在崖边。草房背后的一座瓦屋,隐隐传来忧伤的哀乐。那定是三舅的家了。沿着陌生又熟悉的小路,两脚驮着两坨重重的大黄泥,折腾到三舅家。很多人对着我打招呼。“这是二姑爷家的梦儿啊?”“还认得我们不?”......我一阵嗯嗯啊啊。其中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妇人,满头的白发,瘦的像根枯柴,拉着我的手,摸了又摸。“幺儿呃,你大老远都跑来了”。她两个眼眶深陷,像两个山洞,眼珠子布着血丝,晕晕黄黄,像蒙上一层布,又像浇了一层蜡。我含混地应着,随她捏着我的手,脑袋里寻思着寻思着,到底是哪个老辈?哪个老辈啊?

      我怯生生地问了别人。那人瞪大眼睛:“你三舅娘啊,你认不得了啊?你三舅娘哩!”我仿佛是遭受霹雳一般,一膝盖跪在三舅的灵前。

      那哪里是我的三舅娘啊,我记忆里的三舅娘白白的皮肤。每天干活回来,如果没有外人,她打一盆子水,在屋檐下擦背,我们几个孩子们帮着她擦。白花花的皮肤,晃得人睁不开眼,非常的有弹性。不管太阳多烈,雨水多强,她的皮肤就不改色,丰满又好看,白皙得让好多人眼馋。三舅娘超能干,背煤种地割草,一顶一的好手。她生了三个娃,每个都和她一样俊。

      三十年前,我离开了老家,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生活。2000年初,我在一个距老家一百多里的镇上教书。学校门口来了好多放蜂的人,那群人里,我碰到了三舅娘的大女儿李大妹。唠叨里,我知道她已经嫁人,养蜂的,姓夏。她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小妹也嫁人了,生了三个娃,现在跟小表弟还有她丈夫在广州那边打工。他们一年到头,贵州云南的到处跑,哪里有花就搬到哪里,每个准地儿,孩子们带出来不方便,娃娃们全部丢给三舅娘管。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认不出的三舅娘了。七八个崽崽,像一个一个的小狼,张着口要吃要住。那白白丰满的肌肤,就是这样一寸一寸地消陨在孙子的成长里。没有一点声儿,一点影儿,只有一地疮痍。

      逗留的时间里,我还碰到了一个叫凤珍的小伙伴儿。我是在我们童年涮凉的水井旁遇到她的。我来淘脚,她来背水。很长的木桶差不多和她佝偻的身材一样高。小时候,我们一起上小学、初中,可惜她初一读完就没有读了。嫁到我们老家对面一个姓吴的人家,两口子去了汕头。不幸得很,男的在工地上被电打死了。她带着娃回到后家,跟驼背的爹相依为命。问她将来的打算,她只是哭,眼泪比井里的水还多。

      我还见到了我家后面的二外公,母亲远房的叔。二外公年纪其实比我爹小十多岁,独子的小舅舅比我小好多。小时候,二外公壮得像虎犊子,经常帮我们家插秧打谷的,桃木李果,总要给我留一些,待我们很亲。他的育儿经是跟我爹讨教来的。不管多苦,他一直支持小舅舅读书。小舅舅真的很争气,好歹算是跳出了农门。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教个书,混个饭的。偏偏嫌弃工资低,跑去福建淘金了。据说他在那边挣了大钱,办起了连锁公司。二外婆十年前死了。小舅舅接二外公过去住了一阵,老人家不习惯换拖鞋,磕烟灰缸,吐口水,回来了。没了二外婆的照顾,经常做不好饭,不是夹生的,就是胡的。常常东家混一顿,西家混一顿。他顶不放心小舅舅的,听同乡回来的人说,小舅舅外面有了另外的相好,要离婚。二外公叮嘱我千万要跟小舅舅联系,劝说他不要离婚,现在这个媳妇旺夫呢。

      二外公年纪比死的三舅小得多。不知道是感于三舅的死,还是感于自己的生活,两口酒下去,眼泪就出来了,浑黄的眼泪,夹着一坨眼屎,喃喃地嘀咕着:“三儿(我三舅),你倒是苦结束了,以后我一个人跟谁摆话呀?”

      我忙回来工作,三舅刚下葬我就回家。

      没了小四儿的二舅母赶来,身子缩小得像片叶子,黑得瘆人,死活塞给我两只老母鸡。

      就在我回家的第二天,老家传来消息,二外公死了。据说葬礼非常隆重,全村的人史无前例地看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留守的世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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