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身体各项机能都在缓慢消退，眼睛看东西也模模糊糊。尤其听力下降的厉害，接个电话得对着话筒吆喝上半天。嗓子如烟囱，都冒了几米高的烟圈儿了，她还是没听清楚我讲的什么。
年前，青岛地区温度降到零下十度，上下班穿着棉袄都冻得鼻青脸肿。人仿佛跌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踹不住几分热乎气儿。
父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抵抗力减弱。尤其是母亲，常年肺部器官不利索，夏天还好一些，到了冬天，只要略感风寒，立马引发气管炎，喘气费劲不说，就连讲话都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除了去医院吊水，普通的药丸或者粉末、糖浆之类，根本压制不了病症。眼看着已经进入到了寒冬数九天，尤其像今天这样的天气，稍不留神就能感冒，心里真替她担心。
吃了早饭，拨了母亲的手机。那边响了一阵子也无人接听。给父亲打也是同种情况，姑且挂了机干活去了。
过了一个小时，我又拨了过去，这次响了两三分钟电话就通了。
“娘喂，你在家里啊!怎么不接电话?”我着急的问?
“谁啊?老大吗?有啥事?”
尽管母亲的手机通讯录里，已经标注了老大、老二、老三，以免她弄混了。因为她不认识字，弄了这个以利于识别谁是谁。可她还是没听出我是哪个。
“天冷了，跟俺爹千万别出门，就在家里看电视暖和身子。”
这一句念叨了我两遍，她终于听清了。因为高兴，电话那头声音也洪亮了：“没出门呢!家里生了炕炉暖和着哩!哪也不去放心吧!”
我怎么能放心啊!人老了像小孩儿，动不动就喜欢往外跑，东瞅瞅西看看，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趣!我在这头儿暗暗地想着，嘴上发着牢骚。
“你不是说要买鞋吗?要什么样的棉鞋?”我又问了母亲一句。因为上次我回家，她说天冷了要买双棉鞋，看到村里桂花婶儿脚上蹬着一双既好看又轻便，羡慕的不得了。
别看老母亲年纪大了，穿衣服颇有讲究，本来我想买一双黑皮靴送她，谁料她把嘴一撅嘟囔着：“成天穿那些乌七八糟的颜色，又不是旧时代。”
细细一想还真是那样。旧时代里，母亲这代人力没少出汗没少流，却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遮体，从头到尾除了青一色的粗布褂粗布裤，就是黑乎乎的敞口粗布鞋子。补了又补贴了又贴，东衫长西衫短，吊在身上既难看又笨拙，没一点鲜艳的色彩装点，如同灰头土脸的难民。
一通大呼小叫这才和她谈妥了，鞋子要买里面带毛绒，鞋帮矮矮暗红色喜庆的那种。我又问起了她的身体重量，打算网购一件羽绒衣给她过年穿。
“娘，您多少斤啊!”
“什么，要杀鸡?可不要来送，我和你爹嚼不烂那玩意儿。
“杀什么鸡，大冷的天去哪儿杀鸡?”一听这话儿，隐藏于体内的急躁因子“腾”地上到喉咙，人不知觉的开大了嗓门叫嚷着。
“娘哇，赶紧说您多少斤，我要给你买棉袄!”
“千万别来送鸡啊!煮起来太费火。”电话那头，母亲依然跟鸡叫上劲了。
“是多少斤多少斤!”我急了，声音不知不觉又抬高了几个音贝。像黄河咆哮。
电话那头突然断了声音。过了一小会儿母亲才开口，“吼什么吼，我还没聋呢!”啪地挂了电话。”
我摸着脑壳儿纳闷着，这还没说几句话就把她惹恼了。心里在替自己叫屈。关键是吼的嗓子冒烟儿也没把问题搞明白啊!这能愿我吗?心里的委屈似闸门放水，“哗啦”一声冒了出来。
再拨母亲的电话，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讲开了：“什么也别买了，鸡也不要来送了，大冷的天千万别往外面跑，你的腿不能受寒。我和你爹有吃有喝，不用惦记着!”
想必母亲终于搞明白了我是哪个。她刚刚挨了我一通大吼心里肯定难受，却依旧惦记着我的腿寒，眼角瞬间沾染了潮湿。为刚才的行为生了几分愧疚。
第二天气温继续下降，到了滴水成冰冰天雪地的境界。一大早母亲就来了电话，嘱咐我呆在家里哪都别去，还说钱是挣不完的，养好了自个儿的身子最重要。
屋外的风鼓动着腮帮拼命地狂啸，合力要将屋子推翻的势头。见这招儿不灵又去敲打着窗子啪啦啪啦地响。挂了电话，我凝望着窗外铺了一地的雪花，突然觉得天气并非太冷，瘦小的身子如包裹在热浪之中，暖烘烘的。
岁月更迭，如刀的时光不仅磨蚀了母亲的听力，连同她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霜花。她一向明亮如月的目光，看东西朦朦胧胧，像隔着一层油膜纸。
有一次回家，恰巧遇到她和一帮老太太坐在街道一旁，我打身边经过她竟然没有看清是我。直到人走到跟前这才咧着嘴儿认出我的模样。脸上迅速沾染了笑容，匆匆地抬起身子扯紧我的手臂就往家里走。回到家屁股还没坐拢，她又倒茶又拿零食的，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
如今我们长大了也做了母亲，她却老了。挺拔的身子已经弯曲，头上的黑发渲染了风霜。唯独对我们的牵挂从没改变。
长大之后我飞出老屋，独自一人奔走四方，每当身体疲惫、精神匮乏的时候，每每想起家中有一位牵挂我、盼我回家的母亲，那双困乏的脚步总能重生了力量。所有路途上的苦也化成一股甘甜，不知不觉间脚下的路更加平坦通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