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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斌:寒冷袭人与高原反应

  • 作者:武斌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5-03 00: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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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来到青藏高原,心灵的震撼一个接着一个。置身广袤的天地间,看不见一棵树,看不到一个人,甚至看不见高原上最为常见的牦牛。四周全是连绵的群山,或远或近,肩头全扛着皑皑的白雪,一个“白发人”靠着一个“白发人”,蔓延在遥远之处。脚下光秃秃的沙石地连绵延展,消失在群山的脚下。此时的青藏高原还是荒凉的,还弥漫着寒冷的气息,唯一能安慰我们的是已经进入了春季,用希望的时节和明亮的阳光迎接踏上这片土地的我们。

      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寒冷,还有稀薄的氧气。我不仅是这个春季来到了西藏,还是来到西藏的北部聂荣,昆仑山的南麓。寒冷可想而知,氧气更加稀薄,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大家从拉萨出发拥挤在中巴车里,寒风一个劲从车门或车窗的细小缝隙中挤进车内,车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几度。那个帮助司机的小男孩可爱模样和举止,给我们带来不少的欢乐。听说他父母因为家里子女多,就在他十一岁托朋友带到了拉萨。这虽然在内地普及义务教育广泛的情况下,一些僻远的山区出现儿童早早辍学的情况还是常有发生。就譬如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大部分让人心旷神怡,总有那么一辆让人大煞风景。

      马保浪,就是这个可怜小孩的名字。他明知我们要去聂荣,还是穿着单薄的衣服,似乎和在拉萨一模一样的着装。我们想他是没有的,他简单的行李包裹说明一切。第一天晚上我们一到那曲,我就翻出自己的一件羽绒服递给他,就是找不见一件像他一样身高的裤子给他。想到他穿我们的裤子,几乎会把他一个人装进去。上衣嘛大就大吧,羽绒服的下沿包裹到他膝盖以下了,对于他来说变成一件大衣,一件暖融融的大衣。他的感激带着几分羞涩,全是来自他的心灵深处。等到聂荣县城,小孩子脸上增添许多红润,以前颜色煞白,估计是小孩又冷又冻,还有高原反应的原因。

      更靠近北边,更靠近昆仑山,冷不必有过多的诧异。春暖花开那只是现在的内地,而青藏高原依然笼罩着瑟瑟的寒意,又何况这是在西藏聂荣县索雄乡——一个牧区小村庄,又何况我们又是来勘测公路的,就必须在旷野中与狂风打着照面。

      租用村委会一排朝南向阳的房子,房内的陈设全是藏式风格。我特别喜欢家具上的藏式纹饰。房子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铁炉子,上面放着一个铝锅。看来他们欢迎我们的光临,把最干净最整洁的村委会办公室腾出来让我们生活居住。

      小孩(马保浪)也不显得那么单薄了,我们都拿出许多衣服让他来穿,可怜的孩子,此时你应该还是坐在学校的课桌前啊!帮我们干活,感觉到我们似乎剥夺了他的少年,可我们更加无能为力。

      我们晚上睡在长椅上,周围全是藏纹和花饰像飘带般拂过全身,何等神圣,何等圣洁!一年来,辗转青藏高原的多个地方,深深被他们的文化震撼,被这一片神奇的土地所震撼。

      我们各个缩着头进出房门,缩着头出房门。寒冷依然是我们需要克服的困难。我又恢复了我孩提时的习惯,没事的时候就筒着手,而且还影响到许多人也同样筒着手,减少暴露在外的皮肤。头上有棉帽,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甚至可以遮住整个脸庞,留下眼睛就再也无能为力了。整个身躯完完整整缩在一堆厚厚的衣服内。行动起来,显得格外臃肿,笨拙得如南极洲的企鹅。

      阳光高悬,寒意依然席卷全身。阳光畅通无阻地铺满世界,高原湿地的阴冷地气在阳光的推进下,深暗而沉重地缓缓下降,像是河流中水位的下降,一直降到脚踝处才停止,如坚硬的石块一样凝结在那个位置,与灿烂阳光强强对峙,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冷得只有跺脚一个选择。厚厚的鞋,即便是筒靴,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中,显得无能为力。迎风眺望远方,不到几秒钟就泪流满面,眼睛生疼。加之呼吸很急促,热气在冷空气中蒸腾,雾气很快就糊满镜片,又很快凝固成冰霜,眼前立刻什么也看不清了。

      寒风同样肆无忌惮,狂野地吹,无遮无拦,横行四野。它似乎才是大地的统治者,该带走的统统带走,该留下的也捎带推向远方。狂风整体是吹向一个方向的,但在我们的面前变得杂乱无章,刚刚还是从背面吹的,瞬间又从前方扑面而来,让人顿感窒息。脸颊冻得像连抽十几个耳光一样疼,后脑勺更是疼得像被棍子猛击了一记。扑面而来的可不是“杨柳风”,这里没有树木更不用谈杨树柳树,它冷冷撞击我们的脸面,时而是一团坚固的物体打过来感觉是坚硬的疼,时而又像千支灸针(风中沙石)扎来,整个脸面千万点痛,两侧的脸面上分别盛开一朵“高原红”。更为凄惨的是风从一侧面吹来,那就只有这一侧脸上盛开出“高原红”来。棉帽只是为出工和收工而准备的,工作的时候它只能被远远搁置在车上。如果收工我们是顺风而回,就兴奋到极致,绝尘而去。

      氧气也极度缺少,所有制造氧气的植物都在冬眠,都在沉睡。荒原牧场有的只是枯草和冰,它们与氧气没有任何的纠缠,只有地下的草根等待春天的呼唤。我们每一个都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鼻孔充血和嘴唇干裂是最常见的,最要命的是头疼得特别厉害。头疼的感觉真不好受,红景天口服液倒是喝了不少,感觉到一点效果也没有。大脑感觉到特别沉重,似乎铁板一块,压迫所有的神经,只有疼痛难受的感觉。在这里的日子,它一直如影随形。

      马保浪,很快就和我们融入到了一起,跑前跑后,不亦乐乎。穿着宽大的衣服,伸手摆动一下似乎可以招来一阵风。我们不允许他靠近全站测量仪,可怜的小孩总是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寒风吹过,鼻涕常流,夹杂在狂风中,不知要吹到哪块冰上得以停止。可怜的小孩,我们又能怪罪他多少,他可是义务帮我们工作呢,人家还是一个小孩,一个真真正正的孩童!

      索雄一带的牧场,这个季节还是可以看到零星的牦牛,啃食经过一个寒冬稀稀疏疏还在残留的牧草。而羊群还是被囿于羊圈中,只能以饲料和残存的牧草维持少得可怜的膘。如果牧草再不发芽,它们的眼神将变得更加暗淡。

      牧场的积雪已经不多见了,它们已经在消融后变成冰块了。偶尔一块枯草地看到湿润一片,也不需要担心脚上粘满泥泞,它只是春天来临的气息。

      牧场倒是随处可见牛粪。有的是前一年牛群吃草时留下的,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成干硬一块,捡回去可以直接塞到炉灶下。也有的是这段刚刚出来“望风”吃枯草的牛屙下的,还很潮湿,无法用手装袋拾取,只能等待蒸发水分后拾取。

      牛粪是高原牧区最为宝贵的燃料,也是我们驱赶寒冷和高原反应最有效的武器。牦牛不仅给牧人提供牛奶、牛肉,而且还给牧人提供难以寻找的燃料。牦牛贡献给人类是全方位的。在这样寒冷的时节,没有牛奶的产出,把草料经过它们的胃产生变成萧瑟荒原上唾手可得的牛粪。我看到有高大的牛粪墙(捡的湿牛粪堆积起来的,甚至上面还用石灰写的“扎西德勒”)和牛粪堆(捡的干牛粪堆积在一起),比起我们小时候的黑亮的煤炭堆,更接近荒原的颜色。

      我们的火炉燃烧着就是牛粪堆上的干牛粪,不过我们是用钱买来的。荒原上随处可见牛粪,是牧民晾晒在地里的财富,那是牧民的燃料。我们不能随便捡拾,不经意的举动,会被当地看到的牧民用强硬的口吻喝止。

      完成工作的下午,我们还要去“取水”。取水就是取冰,这样极冷的天,河流隐藏在遥远的地方,并成为当地人唯一的水源,人、牦牛和绵羊喝的水统统来自荒原上的冰块。冰块来自降雪,中午刚被太阳融化,下午又被低温变成条条壮观的冰地。冰地上冰块随处都是,它匍匐在荒地的低洼处,有些冰层上还盖着凝固的结结实实的残雪。视野中全是铺满又白又耀眼的冰的世界。但我们还是要开车到远离村庄的荒原牧场取冰,因为近处多牦牛,冰上面沾满了枯草,甚至牛粪。

      荒原牧场上本来就没有路,看起来一片坦途,但车行驶起来依旧是颠簸的很。铁丝网隔开了大地连成一片的牧场,这是为了保护牧场而必须采取的措施,我们的车同样要绕开它们的阻挡。北风萧瑟,苍茫一片,让人心生无限寒意。

      车到一片白色洁净的冰地,我们慢吞吞地打开车门,极不情愿出来。风呼呼地吹,这样的声音足以让我们信心全无。幸亏同时来的还有小孩子马保浪,第一个钻出车。我们给了他许多衣服,他似乎从严寒中苏醒了,抢着给我们取冰。一片冰原过后,似乎有那么一点绿的迹象,但又不怎么明显,不知道春天何时真正来到。

      太阳还挂在西北方闪着明晃晃的光,显得有气无力,似乎失去了它仅有的一点统治力。寒气和狂风却畅通无阻,横行于无边无际的荒野间。

      我们车上带了铁锨和铁镐,先选一片或一条(冰通常一行牧草的下方,自然形成一条冰。因为冰不怎么厚,也不宽,很容易用镐敲断)冰。用铁锨刮掉上面带着杂草和牛粪的残雪,下面就是白色坚硬的冰层。站在旁边稍高干枯牧草上,铁镐一下一下挖断冰块。冰块的大小足以让我们搬动,装进蛇皮编织袋。

      勤快的马保浪倒是抢着挥镐挖冰,可单薄的身体马上就气喘吁吁,还是得让我们完成大部分的工作。其实我比小孩强不到哪里去,总是多挖上一米多,稀薄的空气很快让我喘息不止。还是我们的老工人体力好,几乎可以挖上十几米,是我工作量的五六倍。周祥辉和聂取林他们一镐下去,冰屑四溅,甚至溅到站在四米开外我的腿上,生疼生疼的。在高原,在此时无青草的荒原,我绝对认输,我感觉呼吸非常急促,头疼得厉害,感觉到浑身无力。我和小孩主要的工作是把冰装进蛇皮编织袋里,手上倒是戴着布手套,可寒冷瞬时穿过棉布,手指感到麻木,冷得发疼。机械地把一块块的冰装进蛇皮编织袋里。小孩跳来跳去,跑前跑后,比我活跃多了(谁让他还是个孩童),装冰量远远比我多,他装四袋我装一袋。

      每次我们装五个蛇皮袋子的冰,被周祥辉和聂取林抬起来,扔在车中,同时也把铁锨和铁镐塞到座位下。我们四个爬上吉普车,不用招呼,司机一脚油门疾驰而回。我们算是轻松的,当地藏族牧民夯哧夯哧地扛着冰回家,手中提着铁镐,佝偻着肩背,喘着大气艰难前行。当然如果遇见,我们毫不犹豫刹一脚,让他的回家也变得轻松自如。

      回到我们居住的村委会,我们先把一袋冰搬进房内,剩余全放在房外(防止消融)。一进屋内,像是马上走进了温暖的春天,暖意荡漾。脸和手开始渐渐融化,然后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脚部,变得轻松自如。其实听到我们的吉普车声音,马建刚师傅才在牛粪灰烬撒了一层揉碎的牛粪,俯身吹了几口,看似熄透的灰烬如同苏醒一般在粪渣间平稳升起几缕纤细的青烟。看来燃烧灰烬的热量和房中七八人的体温一样能温暖起来。我们进房门的时候,他才盖了几块碎牛粪,烟越发浓稠纷乱。他再猛吹几口,透明的火苗轰然爆发,像是经过漫长的睡眠后猛地睁开了双眼。再加几块大牛粪,团团围住火焰,一束束细锐锋利的火苗从干燥的牛粪缝隙中喷射而出,慢慢侵蚀,渐渐地把黄色的牛粪变成一片红色的火焰。靠近火炉的马保浪小脸红扑扑的,像是脸上的血液全部挤到毛细血管内。

      等我们彻底感到暖和了,马建刚师傅才把半袋冰一股脑倒进铝锅中,“叮叮当当”,铝锅与冰块打得不可开交。冰慢慢融化,刚才还是坚硬无比的渐渐开始屈服消融为水。水面上逐渐漂浮起细小的枯草叶,还有丝丝牛粪。看来白色干净的冰,其实里面包裹着多多少少的残渣,水的颜色也带着泥土的淡黄色。先要把漂浮在水面的残渣一一捞出来,然后把烧开的水静置在桶中,沉淀一段时间,无色的水才露出点真容。用完一桶水,可以看见桶底一层黄色的稀泥。我们做饭和饮水全靠这些冰的无私奉献。

      吃完饭,外面漆黑一片,风听起来更加急促,更加狂躁。我们工作的工作,玩扑克的玩扑克,寒冷和稀薄的空气让人的大脑变得懵懵的,毫无清醒可言。不再锻炼自己的大脑,回到内地将无所适从。在这样偏远的荒原上电却畅通无阻,两盏明晃晃的百瓦灯泡让整个房间一片光明。炉火依旧燃着,只是死死压了许多牛粪,封了上下炉门,青烟通过排到了室外。我想青烟是软弱无力的,随着劲风四散开来,随即被浓厚的寒冷裹挟起来,消失得踪影全无。

      牛粪烤馍是我们最好的夜宵,黄亮黄亮的馍块,让人一看就垂涎三尺,把我们的味蕾熏烤得香味外溢,把我们的节食保持身材击碎得片甲不留。当然烤馍的工作完完全全可以交给我们勤快的马保浪,不需要特地去说,我们议论想吃点东西,他立刻贯彻我们的“大政方针”。过不了多久,每人手中一个烤得黄亮的馍,也包括他自己。原来小孩也饿了,傍晚吃饭的时候他吃得并不比我们少,能量大部分用来积累增长身高。一点能量,会让我们把寒冷与缺氧暂时忘记。

      在这里,我们几乎又要经历一次高原反应。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嘴唇干裂,鼻孔充血,急促呼吸,头痛得厉害,到村卫生所输液。在这里我还听到许多与缺氧相关的病,如“心肌缺氧”“大腿缺氧”等等,这应该是高海拔地区特有的一种病,最好的治疗方式是返回到低海拔的地区。

      春天还是来了,虽然我们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可那一片片的深色说明一切,那是冰融化后湿润了荒原牧场,还有风的撒野也收敛了许多。

      我们的中巴车在完工前的一天就深陷其中。任凭我们想尽办法,它最多也是晃晃车身,寸步难行。寒冷和高原反应让我们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着急的中巴车师傅上车下车,指挥大家按照他说的方法垫石块防打滑,折腾很久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大家只有泄气般放弃,呆呆站在旁边的高地上。风此刻要温柔许多,我们喘着大口的气,似乎在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的努力。

      六辆摩托车疾驰而来,在我们中巴车旁十几米同时熄火。他们一个人和中巴车司机交流了会,就招呼司机上车。他们交流是用藏语,没想到我们的中巴车师傅还有两把刷子——会藏语。我们只能意会他们交谈的内容,看来是帮助我们的。

      六个牧民大哥有办法,脱掉鞋子,直接推车。可以想象的到这种极致的冷,零下十几度,脚泡在还是冰的泥水中,彻骨的冷像电流一样迅速达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凝固血液,凝固体内畅行无阻的热气。可他们没有当一回事,似乎也习以为常。我们只能在车的侧面推,也就是没有站在泥水中。他们吆喝师傅打火,“一、二、三”,还没有喊到第五遍,车就驶离了那片湿地。感谢“扎西”、感谢“多杰”、感谢“强巴”、感谢“甲央”……藏族人的名字重复率太高,是我们熟悉的名字再外加一个字或两个字,这是翻译成汉语的,藏语我就两眼一抹黑。他们所有人拒绝我们给他们的报酬,似乎帮助他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想这在荒原牧区的传统美德大家习以为常。当我们正强行塞给他们钱时,他们撂下两个字“劈叉”(完了,彻底坏了之意),然后指指他和我,然后骑着摩托扬长而去,像来的时候一样着急。他们认为收了钱就是了断我们之间的纯真友谊。

      我们勘测的公路据说是一条唐蕃古道,是一条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走过的道路。许多美丽的传说在在里口口相传,绵延而来。这种无私的帮助是这条古道上最厚重的情谊和美德,时至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经常想起此事。

      远远看去,一群羊在山脚埋头啃食枯草。它们走出了羊圈,春的暖意更加浓郁,春天正悄无声息地向我们走来。寒冷将深藏于地下,稀薄的氧气将大量增加。

      (此文写的事发生在2003年初我们西藏聂荣勘测工作的经历)

      2022年4月30日写于成都家中

    【审核人:雨祺】

        标题:武斌:寒冷袭人与高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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