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姚国忠老师接替施老先生成了我们的班主任。
“施老师这一走，把包袱都丢给我了。”包袱一词虽带调侃，但绝不是空口白话，班上确有很大一部分同学不够用功，包括我，从不温故，更无以知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姚老师说完，手向空中使劲一挥。其实我是渴望成为姚老师说的那匹千里马的，新书发下来，我会在扉页上写下“人生能有几回搏”“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等名人名言，可常立志者无志，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在我微薄的时间海绵里，究竟能挤多少水分，只有老天爷最清楚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这是姚老师最爱借鉴引用的一句诗。他崇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坚信辛苦付出终有收获。“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岳飞墓前的这副对联，也是他常提及的。那年，姚老师二十八九岁，毕业于宁波师院的他，风度翩翩，侃侃而谈。他像一名刚换班上来的舵手，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心希望带领我们闯过中考的激流暗礁直至彼岸。
大凡语文老师都注重训练学生的作文能力，姚老师尤甚。作文是一篇接着一篇的布置，写人叙事，写景状物，不一而足，让我们搜肠刮肚穷尽词语。“苗军同学的这篇作文写得好，引据论典，文字优美，请你给大家谈谈有什么心得吧。”“我说不上来，只是日常喜欢多写写而已。”回答是谦逊的，却有种卖油翁“我亦无他，唯手熟尔”的味道。苗军坐下后，我用手捅捅他的背，指了指他课桌上的笔记本。“怎么不透露一下你有随手记录妙言好句的习惯呢?”苗军没吭声，他一贯太低调。“没有七彩的灯……这篇作文以歌曲为开头，追声循途，由远及近，引人渐入胜境，我也给打了优。”姚老师竟然把我的作文也列为范文了!在窃喜之余，我心生一丝惭愧。我是耍了小聪明的，前些日与姚老师擦肩而过，听到他在哼这首歌，于是“灵机”一动，投其所好。内容上也有虚构成分，写的是大伯父家，四间瓦房造了已近两年，不就是有几盏别致的壁灯，又新添了当时还算稀罕的一台双卡收录机，就被我描绘得富丽堂皇光彩夺目，鉴定为农民家庭中率先富起来的代表。
初三是关键阶段，我申请留宿，姚老师照顾我，安排住进北侧的小宿舍。那是一排背靠河的低矮的平房，有五六间，以入住女生为主，男生寝室只最东面的那一间，成员还有克、伟、央等。床铺都是自个从家里带来的，一张竹榻架在两个长凳上，铺上被褥支上蚊帐就成。小宿舍相对宽敞干净，班里不少男同学羡慕，想加入进来却轮不到。但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竟不耐烦住了。原因是隔壁间的那些女生，每晚就寝前如小鸟回窝般叽叽喳喳的很久才沉寂下来，克同学使劲拍墙提醒安静，对方竟不甘示弱，也把墙擂得“咚咚”响。当然不排除有其他小心思。初三下学期，我就自作主张搬去东面的大寝室了。大寝室原是教室，不需要什么改造，桌椅腾空便可以住人了。这里挤着二十来位男同学，室内空气十分混浊，但我是自愿要来的，因此不会有半点抱怨。姚老师纳闷，问过我要不要搬回去，见我坚持，也就不管了。
姚老师会不定期地检查我们的就寝情况。那晚，我洗完漱爬上床，习惯性地和对侧的叶青同学聊起天来。“瞧我的运气，上次正和同学说姚老师管我们有点苛刻的话，没防备姚老师走了过来，就站在我身后，竟一点都没察觉，好不尴尬。虽然他当时什么表态也没，但是我心里一直在打鼓。”见青同学没反应，我转头看去。我的蚊帐有点厚，棉的那种，发黑了，是父亲当兵退伍后带回来的，早该列为古董收藏了。“铁马冰河入梦来”，启用老物件，我一度猜测其中蕴含的寓意。躺在老“军”字号的蚊帐里，除了不怎么透风，还有个缺点是看不清外面的动静。这时，有人用手勾了勾我蚊帐上的一个小破洞。“谁?”我翻身坐起。“自己没做好，还要在背后说人家管得严呀!”原来又是姚老师。我大窘，赶紧躺下睡觉。
上初中时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某个炎热天，我推出家里的那辆旧永久自行车，使用右脚伸进三角档里的技法，一蹬一蹬的，费力地朝小镇前进。这种骑法特别耗体力，不一会就大汗淋漓。巧的是半路上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姚老师，他正沿着公路步行，方向和我一致，大概是回云楼老家去的。我下车打了招呼，正要继续蹬车，姚老师叫住了我。“让我来骑，你坐后面。”“太好了!”我开心地把车交给他，待他骑稳后，双手往车后座一按就跳了上去。“身手不错，只是你的个子还要再长高些才能骑这种自行车。”姚老师一路和我拉着家常，还提到了我学习上的一些问题。能和班主任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和交流，心情无疑是激动的，他的话我当然听进去了。之后有那么一阵子，我振奋精神啃起了书本，成绩也有了长足进步，但究竟是韧性不够，慢慢地又松懒了。
光阴似箭，转眼毕业。说来也巧，在当时乡下学校较低的中考升学率背景下，班上住过那间小宿舍的男同学全部升入了高中，包括替补我搬进去的一位同学。克同学曾笑称定有祥云仙气笼罩。
又过去N个十年，姚老师已然定居在邻近的某个城市，开始享受悠闲而安逸的退休生活。
“现在想想，还真不能小看班里那些鼻涕拖拖邋里邋遢的孩子，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学习成绩优秀的你，很可能还要在他手下打工呢。”许多教过我的老师如是说，姚老师也有这样的感慨。
其实是马是骡都没关系，只要能奋蹄的，都是良驹。
恭问姚老师冬安!
写于2021年12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