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五一节，我就想为母亲和她的伙伴们写点文字，只要打开电脑，思绪瞬间就回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个清晰的年轻的面容争先恐后跑到我的脑海里：吉周的娘，明瑞的媳妇......她们多是没名字的。印象深的一个叫曹娥子的人我记得她的名字，原因是五队还有一个叫苏娥子的人，叫起来的时候只能喊着姓名去分开了。竹爱和风兰的名字我记得清楚，因为她们和我的母亲一样，是比较瘦弱的人，每逢队长安排拉车之类比较费力气的农活时，她们仨就自动结成了小组，一同费力去出工。
每天吃了早饭，小街的钟一响，母亲就急急出门去看队长吩咐了什么活，回来就拿了农具出发了。遇见拉木车的时候，母亲一点儿也不吝啬二舅给做的新木车，只是回来后，母亲把木车冲洗得很干净，心疼地抚摸着铁铲划在上面的痕迹。母亲说我家的木车不是柳木也不是槐木的，木材发红，从木质的纹理推测，可能是二舅用松木做成的。
母亲喜欢翻地这样的农活，一群女子站成一排，从地的一头向另一头翻，她们边拉家常边挥着铁锨，干得快的自然等等干得慢的，干得慢的紧挖几铲土就赶上来了。她们站成一排，穿着春天的花花或方格褂子，用蓝道道头巾打着包头。她们的笑声随着风儿跑到了村口，老人和孩子站在村南桥上等着她们收工归来。孩子拿着饼子吃，切开的饼子上撒了细盐与香油。
一次我放学回家，忘了带钥匙，就跑到村北看看有没有熟悉的那群女子，村北没有就跑到村南，老远就从风景线里找到了弱小的母亲，我逆风大声地喊着“娘”可母亲听不见，我明明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也看见了母亲回头张望的脸庞，母亲就是看不见在小路上奔跑的我。我一急就耍起脾气来，跑到母亲身边边哭边责备母亲看不见我。母亲默默地把钥匙给了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哭着往家走，走半路上回头看看母亲劳累的身影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一年，妹妹上学了，母亲决定好好干一年农活，看年底能不能分点红。她天天下地劳作去，有时拉土的重活真不适合她，城墙的坡很大，三个女子一组都感觉吃力，可母亲坚持下来了。那年年底分工我家分了一百多元，母亲是那样自豪，她一遍遍地数着毛票。从那儿以后，母亲出工更勤了。
母亲是喜欢摘棉花的，她的伙伴们也喜欢，农活里唯有摘棉花最适合女子们来做。她们高高兴兴去摘棉，常常是午后出发，擦黑回来，每人背四四方方一大包袱棉，回到场里过了秤记了分才回来。到了摘棉时节，西北风就吹得紧了，女子们的手上都裂开了口子，疼得不能沾水做饭。也不知谁从外村找了个药方，买了几块廉价胶泥每人分一块，晚上点着煤油灯，把胶泥放到灯花上烤，胶泥滴下的黑水流到裂口上，再用棉花摁在胶泥水上把裂口填平，第二天再作伴摘棉花去，她们分享着各自的经验，搓搓不疼的手就感觉很幸福。
风兰的娘家在石家庄边上，她回娘家时会给女子们捎回饼干什么的来，还把凡士林和雪花膏可以滋养手的知识带回来，风兰再去娘家时问问谁买，几个女子商量了一下，知道雪花膏贵，就互相鼓动着让风兰捎回点凡士林来。母亲是连凡士林也舍不得抹的人，在她眼里，一个汗珠掉在地上摔八瓣，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明瑞的媳妇是老实人，吃顿包子也要告诉乡亲们，感恩生活越来越好了。吉周的娘孩子们多，家里粮食怎么打算也不够吃。吉周放学回来拿着馒头出门，吉周娘就数落：“你吃饼子吧，你姐姐哥哥出工费劲，让他们吃馍馍。”我家的人吃得少，年年能攒下多半布袋麦子，母亲就惦记着吉周娘，吉周娘每次来我家背粮食都红着眼睛，不知道是觉得日子太难，还是被母亲的善心感动。
现在，清明节回家，还能与母亲和她的伙伴们相遇：一座座坟墓上插了烧纸剪成的小树，仿佛每一个长睡的人都有了生动的灵魂。人们都说另一个世界的人也要种树种田做农活。走在小路上，堂兄会把长眠在地里的名字念出来，我就记住了吉周的娘睡在哪块土里，竹爱睡在了哪块地里，随之她们在地里劳作的一幕幕就复活了。
她们不知道五一是国际劳动节，是属于她们的节日 ，她们从没有过过节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