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油菜屿”这个名字，我就笑了，随随便便像闹着玩似的名字，可见它有多么的小和不起眼。
到福建霞浦，参加东方散文举办的“畲族杯全国散文大赛”颁奖笔会，早上报到完毕，晚上是欢迎晚宴，中间空出一整天时间，我们几个文友商议找个车在霞浦转转，我想起昨晚打车到酒店，跟出租车司机要了名片，电话打过去，谈好价格，半小时后来接我们。
司机老周，其实并不老，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小麦色的肌肤，像刚出炉的全麦面包紧实有光泽，昨晚打他的车，没有宰我们外地人，所以印象不错，而其他文友，同样的距离，花了我们两倍甚至三倍的价钱。这不，今天就拉到了生意，不得不佩服老周是个有头脑的人。
“我带你们去油菜屿。”老周说。
“油菜屿是干嘛的?”我问。老周的南方普通话很动听，“菜”字发音拖得有点长。面对陌生人和陌生地方，人的本能反映，就是想尽快知道，我现在哪里，要到哪里去。
“我们去码头，看海水养殖。” 老周答非所问，我索性不再追究，反正我们几个今天的时间已经交给老周，随他吧，只是晚饭前给我们送回宾馆就行。
“您是畲族人吗?”我问老周。第一次来到畲乡，对畲族不免好奇，据了解，全国畲族人口有七十多万，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分布在福建及浙江一带，而霞浦又是畲族人口聚居地，认为遇到的都是畲族人，就像一说山东，就想到梁山好汉，以为都会武功。
“我是汉族呐。”老周说，“我们霞浦这边每年三月三，是畲族的传统节日，要举行盛大歌会，还要祭祖先拜谷神，载歌载舞，吃乌米饭，所以三月三也叫‘乌饭节’。你们如果三月三来，就可以体验一下啦。
“停顿了一下，老周问：“你们知道三月三为什么吃乌米饭?”
我们都摇头。老周说：“因为传说在唐高宗总章年间，畲族英雄雷万兴领导义军反抗唐王朝，被官军围困在大山里，草断粮绝，眼看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时值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山里的植物都脱叶落果，唯有一种叫乌稔果的野生植物，枝条上还挂着串串甜果。畲军采集回营充当军粮，雷万兴就在三月初三杀出重围，取得了反围剿的胜利。第二年的三月三，雷万兴想吃乌稔果，让畲军进山采摘，可这年乌稔刚吐芽抽叶，士兵只采回叶子，加入糯米蒸熟，饭呈蓝黑色，同样香喷可口，后来畲民为分享雷万兴抗击官军胜利的喜悦，每年三月三出门“踏青”，采集乌稔叶，蒸制乌米饭，世代相传，渐成风俗。“老周背书似的解说，应该给不少外地人介绍过。
说话间，已到溪南镇西安码头。暂且把对畲族的好奇抛到脑后。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码头，码头没什么船，一辆大卡车载满一只只膨胀的口袋，停靠在水泥路面的尽头，说是路的尽头，就是前面没有了路，路的下方是更低一些的水泥平台，工人们正在卡车上，将口袋扔到下面的平台，老周说，这是养殖户的喂养饲料。从口袋散落出来的，是碎布一样的海带边角料。此时，海水正温柔地拍打着水泥平台，以及运送饲料的小船，还有裸露的礁石。
放眼望向海面，我的天哪，远处的景色震撼到了我。我的故乡在胶东渤海湾，对大海并不陌生，我曾经见到的大海，是波涛汹涌，是船帆点点，是海鸥翱翔，而眼前的海面，平静得像绣娘绣案上的丝绸，浮在海面上的，是一片片养殖设施，有方形圆形，看似杂乱但却有序，像古战场布阵的千军万马，刀枪剑戟各有所用。远处若隐若现的大小岛屿，形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难怪海面风平浪静，不起波澜。
“看，那就是油菜屿。”顺老周手指的方向，看到远方矗立海中的一个个小山包，油菜屿应该是其中的一个。
老周叫来鱼排，其实就是我们通常见到的那种最普通的小船，像拖拉机一样“突突突”作响，我们几个，坐在塑料矮凳上，伸长脖颈遥望大海，很像两排精神抖擞的鱼鹰。
养殖区错落有致，区域之间留有巷道，养殖户常年生活在海上，建在鱼排上的房舍各有用途，比如起居用房，管理用房，还有生活超市，可以满足基本日常生活需要。在海带养殖区，船老大勾起海水中一条粗壮的绳索，随之露出水面的，是一条条透明洁净的褐色海带，犹如天女裙裾，又如荷叶卷边，完全不像市场上的海带，脏兮兮鞋底的样子。
“我们霞浦的海带产量占全国的五分之一呢，再有一个多月海带就收获了。像他们养殖户，年收入多的几十万，最少的也有十多万。“听老周这么说，船老大古铜色的脸上，不仅堆起更多的褶皱，竟还闪过一丝羞涩。
“怎么收?”我好奇地问。
“我们到油菜屿就知道了。”老周说。
我不再发问，只等去油菜屿。鱼排在一堆礁石旁靠停，我们几个依次下船。
油菜屿其实就是海中的一处小荒山，仅有的一条上山路口，被一块建筑工地用的铁皮围挡起来，上面有油漆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禁止上山。老周熟视无睹在前面带路，从铁皮围挡旁边的空隙钻过去，沿着一条土路，到达山顶的空地，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站在山顶，毛主席老人家的诗词“无限风光在险峰”浮现脑海。还真是壮观，极目远眺，铺陈着的新型塑胶鱼排和网箱整齐划一，与红色屋顶的管理房组成美丽的“海上田园”风光。
“那是干嘛的?”我指向远方，滩涂上一排排一根根的枝干伸向天空，我想到了美女眼眸上的长睫毛。
老周回答：“那就是晾晒海带的架子，再过一两个月，鲍鱼海参就都到了采收季节。我们霞浦是中国南方海参之乡，中国紫菜之乡，中国海带之乡，还是中国鲍鱼，大黄鱼养殖基地之一。”
区区一个霞浦县，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海水养殖规模。不容小觑啊。
我们在山顶拍照留念，却发现还有一处正方形的小房子，房子建的比较高，门窗锁闭，看不到里面，四面墙靠近屋檐上方有一排区别于外墙的凹凸部分。老周说这是警报装置，每当在台风来临之前，拉响警报，所有养殖户都要撤离到陆地上。
“原来这是油菜屿养殖区的安全指挥中心?”
“是啊，这么大规模的养殖场，必须要有严格规范的管理。”
在油菜屿上逗留了一会儿，说真得也有些累了，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等鱼排来接我们，等了大半个小时，不见船来，大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有同伴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今天没有船来接我们，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惊悚，我望向大海，海天空蒙，一片绝望。目光收回，又望向周边的岛屿，我不会游泳，就是会游泳，春寒料峭的，恐怕游不到岸边，就被冻僵，那么在荒岛上，月黑风高，背包里只剩半瓶水，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活到天明都难说。至此，深刻体会到，平安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养殖户之于大海，就像农民之于土地，牧民之于草原，他们用劳动造福社会，也成全自己风衣足食，世代传承，安居乐业，也许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