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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秀侠:匠人街

  • 作者:啧啧啧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3-16 18:5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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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的故乡在西淝河湾里,是个老集镇。镇子不大,有南北东西两条主街道。东西街骑着国道,街两边多是公家办公的地方,按现在的说法,东西街道属于集镇的政务中心。南北街道是老街区,街两边是原住民。街中间有一条小街道,把南北大街拦腰画了一杠,东边直通我念书的学校,西边连接我居住的村庄。这条小街道,就是匠人街。

      匠人街不算宽,各色铺子两厢排开,银匠铺、灯笼铺、响班子、鞋匠铺、铁匠铺,皮匠铺、自行车板车修理铺、箍桶铺、棺材铺、糕饼坊、制面坊、榨油坊……一律前店后宅。打铁的叮当声、吹唢呐的乌哇声、劈竹篾的刷刷声、砸白铁皮的咣咣声,就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轰然炸响。

      匠人街上最得小孩子喜欢的,不外乎吃和玩。吃当然要数糕饼坊,芝麻糖啦、枣糕豌豆糕啦、羊角蜜啦,想起来就要流口水。

      灯笼铺就好玩多了。扎灯笼的匠人手真巧,竹篾劈得如细线,扎出来的灯笼造型各异,兔儿爷啦、猪八戒啦、冬瓜西瓜南瓜灯啦,看得人迈不动步。不过灯笼要到春节才派用场,家境好的人家,大门口要挂两只大红灯笼,小孩子则是人手一只——多半是平平无奇的小圆灯笼,要是谁能提出来一只鱼灯笼,那可是倍儿长脸!鱼灯笼上蒙着彩色的鱼鳞纱纸,活跳跳一条锦绣鲤鱼。灯笼里面装有蜡烛,提在手里走动时,鱼嘴一张一合,别提多好玩儿了。只是鱼灯笼比小圆灯笼贵几倍,我在故乡度过的十几载少年时光里,只得过一次鱼灯笼。那年我考了双百分,爸爸从工资里狠心抽出一张簇新的票子,四个孩子,三个小圆灯笼,一个鱼灯笼——奖给我的。我太高兴了,忙不迭提到伙伴们跟前显摆,哪想到蜡烛一歪,灯笼顿时化作一团火球灰飞烟灭。

      匠人街上匠人多,故事也多。最出名的是银匠铺的吴银匠。他出名,一是凭着过人的手艺,二是他那个长辫子的大闺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日子还是贫困的,银匠铺的生意主要靠周边村庄嫁闺女、娶媳妇打首饰,或给头生子过周岁做长命锁。也有人拿祖传的银饰来重新淬火改样,或把银簪改成银手镯,或把银项圈改成银锁、银耳环。

      或许是南方人的缘故吧,吴银匠一家人都长得极白净。吴银匠奔六十的人了,仍然白面长身,他那大闺女看不出年岁几何,也是高挑的个子,脸儿像刚剥壳的鸡蛋,一双黑亮亮的大眼,虽然常常是含着笑的,旁人却总不敢跟她对上。最惹眼的是吴姑娘的发型。那时候街上流行梳两根发辫,吴姑娘却是一根独辫盘在头顶,盘法也是老集镇没有的式样——从头顶分层次编织后盘起来,仿佛头顶上开着一朵墨菊,她家不缺银饰,她这盘辫上却不插戴一花半朵,反而格外清雅。有人说她那辫子跟个子一般长,放下来能拖到地,不过谁也没见过。

      吴姑娘美得这般出众,四邻八乡赶集的人都喜欢去银匠铺转转,盯着她看。吴姑娘也不恼,看谁盯她最狠,就转过眼去也回盯那人,盯人的往往撑不住移开眼去,吴姑娘就微微一笑,走上二楼,靠着窗看街上的行人。她家这二层楼也是匠人街上独一份,吴银匠疼闺女,自己住楼下,二楼是吴姑娘的闺房。吴姑娘不是匠人街上长大的,不记得哪一天突然回来,街坊邻居才知道吴银匠还有个大闺女。有人说吴姑娘嫁过人了,丈夫去了国外;又有人说她在南方城市的大学里做教书先生,因为有病才回来休养。偶尔,二楼的窗户里飘出手风琴声,絮絮密密如一场细雨,盖过了一街的喧闹,长大后离乡许久我才知道,她拉的是《卡萨布兰卡》。

      进入八十年代,乡下人可以通过考学成为城里人,而因了种种理由做了乡下人的城里人,也回到城市原来的位置。吴姑娘走得更远,那一天,突然来了辆小轿车,停在银匠铺门前,下来个男子,把吴姑娘的手风琴从银匠铺的二楼轻轻抱下来。吴姑娘离开了银匠铺,吴银匠仍然操持旧业,坐在柜台里,安安静静给银饰整形、翻新。

      铁匠铺在匠人街最西头,铺子外面就是田野。一般打铁的都膀阔腰圆,铁匠孙师傅也是如此,但他的腰圆却被自己老婆的膀阔比了下去。后来我在国外油画上看到肥美健硕的女子,才发觉打铁的孙师娘可与之一拼。孙师娘本来是不打铁的,她嫁来时还是小巧玲珑的身板,一连生下四个娃娃后,孙师傅的徒弟另起门户,负责拉风箱的她就抡起了大锤,和孙师傅夫唱妇随。她身体的潜能就发掘了出来,不但体胖腰圆,一双臂膀更是发达健壮。孙师娘打铁也是匠人街一景,她穿着红衬衫,胸前吊着黑皮围裙,两根辫子系起来直接竖在头顶,就像蜻蜓的翅膀。赶集的农民围着铁匠铺说说笑笑中,就把割麦用的大镰刀、耪地用的大锄头、拾粪用的粪铲逐一定制完毕。

      岁月不知不觉老去。

      有那么七八年,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里,我几乎每天穿行在匠人街,存留在记忆里的,除了银匠铺吴姑娘高高盘起的发辫和她的手风琴,铁匠铺孙师娘抡锤打铁时臂膀的呼啸,还有响班子呜咽作响的唢呐声。唢呐不管吃不管用,本与我无关,自从我的同学张二狗辍学学吹响,我对匠人街上的响班子才生了几分探究之心。

      张二狗家里穷,弟兄多,成绩平平,不爱运动。更麻烦的是他五音不全,上音乐课只对口形不发音,这样的人也能吹响?

      一个初中女生到响班子去“探班”总有点怪——那时候班里男女生都互相不搭腔哩。放学经过匠人街响班子门前,偶尔会碰到匆忙进出的张二狗,他涨红着脸,地老鼠似的哧溜一声闪进门。后来听说响班子学徒学吹响不会在匠人街,要拉到野地去。于是趁一个周六下午,拉上班里几个女生,终于在镇子北头野沟边的杨树林子里,见到了响班子一帮徒弟。那里头就有张二狗,他老先生吹得鬼哭狼嚎,不成个调调,却眯着小眼睛,鼓着腮帮子,唢呐恨不得杵上天。倒羞得我们猫腰躲在麦秸垛后,直到他们散场才敢走。

      许多年后,回老家参加亲戚的葬礼,响班子的头号师傅,就是张二狗。那一把唢呐,吹得山呼海啸,撼心震肺。

    【审核人:雨祺】

        标题:苗秀侠:匠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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