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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云:去看秋天的原野

  • 作者:李晓云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9-01 14:4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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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去哪里?”

      “不知道……”

      “总有个想去的目标吧……”

      “我,想看看秋天的原野。”

      “行,走哪儿算哪儿吧……”

      我有多久没有真正看过泥土和庄稼了。自从小时候光着脚丫跟着外公外婆,在田间地头间黍苗,吃甜杆,挖苦茎菜,之后,也不过是坐在汽车里,让山川树木农作物透过或明亮或斑驳的玻璃窗,从眼角掠过而已。

      我何时抚摸过谷叶的纹脉?闻过葵花饼子的刺鼻香?躺在草丛里当一只蚂蚱?偷烧现挖的土豆,吃得嘴唇和牙齿黑不溜秋?

      我的家乡是蔚州。北方初秋的大地,并不是一望无际的黄绿。极目远眺,是要站在山巅上的。在野外小路上,送出去的目光,总会被一些东西阻挡——干高枝斜的杨柳,密密实实列成方阵的玉米地、几只蓝黑翎羽的喜鹊、横穿空中的高压电线……哦,是的,高压电线们大大咧咧的,奔跑在天空之城的南北西东,把天空划成一页页横格本,把整个秋野融入非初元的现代化社会。

      秋野,向宇宙敞开着大门。那些农作物,被精心策划,蓄积力气,高潮迭起,等待一场宏伟的汇报演出;而野生植物们,则是自由的精灵,是虔诚的看客。当秋风收割一切的时候,它们会一起退场的。

      我来了,在秋天的原野,走在蒙蒙细雨中,撑着一把碎红花小伞,走在野草浅睡的地头儿,走在林立的玉米地旁。

      玉米们像北方男人,粗粝而挺直,近距离接触糙着皮肤,却能遮风挡雨。他们曾经的野性,被社会的园囿磨平棱角,变得顺滑,偶尔会在酒后嘶吼一声苍凉之歌,然后沉沉睡去,说着无序无奈的梦话,等待清晨的铃声叫醒头晕脑胀的自己。然而,谁能说,他们内心深处没有种植着一棵高大挺拔的玉米?有抵御风雨的坚韧,也有结子后的甜蜜,抑或还有一些绮丽的青纱梦。

      “我想偷一根玉米……”

      “行,我帮你偷……”

      能够把偷字说得这么愉悦和从容,让人想起《社戏》里迅哥儿们偷来的格外好吃的邻家豆子。

      人类其实都是贼。终日昏昏醉梦间,偷得浮生半日闲,偷着土地的供养,大山的庇佑。偷取苍日皓月、流云清风、草木之葳蕤、群花之芬艳,然后有了思想,有了诗和心机。

      心机是人类的专属,大自然坦率纯粹,你看那些野生植物,活得真是随心所欲。

      我看见,黄花蒿毫无愧疚地开着如米小的花,释放导致人类鼻炎的过敏源;鹅绒藤缠裹着玉米秆,不依不饶,丝毫不知矜持;芨芨草伸长脖颈和芒头,如开屏之孔雀,似乎在说,我骄傲我是如许这样好看的草;而那紫红色的飞廉花,则像个倔强孩子,我娇艳却有刺毛,你们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哦……这些大自然中宿命般存活着的生物从不看人眼色,它们蓬蓬勃勃地生长,淡淡定定地衰败与死亡。大不了,到了春天,再来一次。

      我站在雨中,游目骋怀,这视线范围内的原野,它们正在发生着什么——

      秋雨扑棱着翅膀,弄湿大地的肌肤、血管和头发。秋雨宛如多情女子,有时温婉贤淑,有时叨叨不休,有时泼辣能干,有时委屈感喟。而今日之秋雨却是迷离难懂。灰云深深浅浅,唱着离歌。岚气从大南山山脚下升起来,缓缓移动着,弥漫着……天地间蓄积了一种情绪。雨水润泽着土地、峰石、土地上一切生命的记忆和伤口。

      人类是多么害怕孤独的动物啊。我想象不到如果没有一起聊偷玉米的伙伴,我独自把脚印印在这软哒哒的泥地上,独自让狗尾草划痒冷冰冰的脚踝,独自盯着雨珠从纤长草叶上滚落摔碎……该是多么矫情的孤单与苍凉。

      若能在野外,三五好友,流觞曲水,吟风弄酒,俯仰天地,那自是另一番畅意。而我此刻宏大的志向,不过是有人与我到大自然中去,从大自然中来,在这静谧而动荡的原野里,让心灵睁开眼睛。若是秋风起,惧怕秋风的我,也会消了惧意。前些天,一个刚结识的朋友说,我曾经也如你这般野,弄得我落了几滴不争气的泪水,那朋友惊惶地解释,“野”字,是褒非贬,切莫伤心,是说我很羡慕你的精神自由与率真潇洒,因为现在的我却变了很多。他当然没错,恐怕是我“野”得不够,虚妄了这个评价,才这般委屈吧。

      去看,不只是去看更广阔的空间,也不是如一只蝴蝶般穿花掠草,飞来,又飞去。而是学会用生锈了的灵魂去接触,去激活,去沉浸,去体悟原野生命真实的质感,安静下来去倾听时光与根须如何一起滋长的节律吧。

      梭罗被称为“游手好闲的人”,超验主义是如此不合时宜现代社会的无明状态,多少人在一地鸡毛中无法感受翅膀淋漓的飞翔,在蝇营心机中无法体会鲜活脉搏的原初与抻动,在光阴焦虑中无法静看白云出岫、倾听野蛩鸣唱……我们谁又真正能感受到生命的喜悦与富足,很多人为了最基本的生存竞争或者更优越的物质条件,每天在既定轨迹的人生高速公路上疲于奔命。梭罗说,向生命迈进。

      “脚步好一致呀……”

      “也许前世一起走过这条路……”

      “哈哈。那个是豆秧吗?”

      “嗯,是绿豆……”

      哇,真的是绿豆秧。卵状叶子上落满雨水,像是突如其来的心泪,有的油亮泛黄,有的虫孔点点,一条条圆柱状的荚果像可爱的小爪子,每条荚果鼓起十几个可爱的小凸点。“看荞麦开花,绿豆生芽。无是无非,快活煞庄家……”这起伏摇曳的绿豆秧,在微雨细风中,皱起叶的涟漪。

      “那三个人拿着家什要干什么?”

      “除草?捉虫?撒药?……我也不知道,反正是种地的……”

      他们穿着宽大的黑布裤,戴着大沿草帽和白色口罩,手里拿着尼龙袋子和什么农具(雨中实在看不清),弯下腰准备干活。我才忽然想到,这秋野的繁华与崇高背后,有它们的造物主,万物必有因缘果,每个环节不可或缺。爱默生认为,每一个人都应当与这世界上的劳作保持着基本关系。劳动是上帝的教育,它使我们自己与泥土和大自然发生基本的联系。我非农人,不知农人的苦,我非农人,也不懂农人的乐。

      大地并不是仅供种植的平台,它用持久的耐心和宽恕萦系着人类幽微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我不知道,秋野在华丽谢幕后是否虚空落寞?被收割后的大地是否会有产后的抑郁寡欢?我的想法大概是肤浅狭隘的,一定是的——烈风在白日下逡巡,打扫宇宙的尘埃;冬雪肃穆庄严,覆盖住大地裸露的身躯……也许那时候才是它们最真实最轻松的时光。松鼠在冬眠,种子在做梦,玉米茬子在写诗……我这个曾经穿着碎花裙子、打着碎花伞的过客,也许会穿着厚厚的碎花羽绒服来这里和伙伴们打雪仗……

      “该走了,发啥呆呢?”

      “嗯嗯,胡思乱想呢……”

      “看过了,就不白来,以后再去别处看看更美的风景。”

      “好啊,好的。”

      “这次有写作素材了吧,快走吧,还有很多事呢……”

      “呃……嘘……”

      我不禁羞赧得红了脸,仿佛我的真实意图功利了这山、这树、这正努力饱满的果实、这翩然的素蝶、这柔巧的山薄荷花一样。

      是啊,看过了,就不会了无痕迹。因我们的心长着绿叶,开着花朵,这万物生动的模样,便已投射心底,包括每一声笑语与每一处身影。物我无尽,耳得为声,目遇成色,吾子共适。真好。

      红尘多事,岁月可待。回首处,那株被我纠结要不要带走它一个果实的玉米汉子,在一阵秋风中“唰唰”摇晃手臂,似乎在说,朋友,再见。

      好的,再见。

    【审核人:雨祺】

        标题:李晓云:去看秋天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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