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柳树下
汤碧峰
县城老火车站下来不远处是个湖,叫郦家祠堂湖,湖的北面就是郦家祠堂。当年我家就住在湖的东岸,家门前和湖岸之间是一条土路,路边种着两排白杨树,白杨的叶子特别阔大,夏天像一把把大伞,遮挡了来自天上的骄阳。
家很小,才十来个平方,它只是台门房子里的一间,屋内除了床和桌子,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烧饭就在门口屋檐下,孩子们没活动空间,于是门口的空地成了孩子们的乐园,白杨树下是天然的游戏场所。
靠湖边的白杨中间,有一棵柳树,单独地屹立在岸边,它长得特别的高大,几十平方米的空间全让它占了,柳树下也是孩子们聚会聊天做游戏的地方。因为它的周围很宽畅,不像白杨挨得那么紧。
十六岁那年,我去了丝厂,上班是三班倒,只有深夜班翻白班,才有时间回家,相当于现在的双休日,所以湖边的那个乐园就渐渐地远去了。往日在一起聊天的同学,有几个被推荐去上了高中,没推荐上的都被分配工作,和上高中的同学已没什么共同语言,而参加工作的同学又很难聚在一起。
凌是我的邻居,她和我一同分配进草塔镇上的丝厂,她家就在我们院子边上那条小巷的底上,说是邻居,但参加工作前并不认识。虽见过,可男孩子有自己的玩伴,女孩子有自己的兴趣爱好,男女之间有一定的边界。
和凌的认识是在厂里,而且还是在师傅们的寝室里。在我上班的乙班,有几个师傅对我很好,生活上给予关照,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刚离开家,没有生活经验,比如洗被单、订被子,都要师傅们照顾和帮助。洗衣服的水泥台子在室外,冬天洗衣服的自来水好冷,把手都冻僵了。师傅们教你去接车间蒸汽管子上流出来的热水,那水很烫,加进去就不冷了。
上白班晚上没事,去师傅的寝室看师傅们,和她们聊天,而凌和那几个师傅住一个寝室,八个人一个房间,高低铺,她睡上铺,自然就熟悉了,她和我一个班,我翻班她也翻班。
当认识了凌,我们就能在同一个星期天回家,回家的路上男女同伴很多,说说笑笑很有共同语言。晚饭后,在湖边的柳树下,和凌很自然的出来碰面,在湖岸边乘凉聊天。
和凌在一起,比那些附近的同学在一起有趣多了,同去一个厂,又同在一个班上班,她是剿丝工,我是落丝工,落丝工为剿丝工服务,自然多有接触。两三个星期回一次家,刚进厂的新工,对厂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有聊不完的话题。
很快相互有了一种吸引,这种吸引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当回家之后,总有种很想见她的感觉,不自觉的在柳树下等她。尽管聊的话题依然离不开厂里的人和事,偶然也聊些家长里短,一些在家里不开心的事,这就越来越拉近了我们之间卿卿我我的距离。
在凌面前,我感到找回了自信,而这之前,总有种自卑感,因家庭原因,从小在别人的歧视中长大,看惯了别人的冷眼。面对一个对自己如此亲密的女孩,感觉像是进入一种梦景。站在柳树下,面对湖面,晚风吹过,让人感觉特别的舒畅。
湖边的单独聊天,无意间就成了约会,次数多了,自然引起邻居们的议论。在这众目睽睽下,我这个右派子女,在同学那些工人阶级家长的眼里,等同于坏人的子女,什么行为都能成为罪过,于是嚼舌头之声引来母亲的责备。
异样的眼光及议论声,想必也让凌感觉到难看,这影响到我们的交往,柳树下的次数在减少。一年之后我离开丝厂,去了钢铁厂,中断了和凌的交往。星期天的傍晚,却依然希望出现她的身影,可这样的等待成了期望。
两年之后,我在县城湖边的家已不存在,母亲调嘉兴工作,我也去了小镇税务所工作,再也没回到过那让我牵挂的柳树下。数年后碰到丝厂的同事,说凌结婚了,丈夫是我丝厂的小伙伴,而我却还颠沛在小镇上,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人生有许多事情都是擦肩而过,当你蓦然回首的时候,她早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假如当初的柳树下,始终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也许等到草原最美的季节,也会陪你一起看草原。可是人生没有假如,只有回忆,当往事成为传说,已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二〇二三年八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