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妈，54年前，你赋予了儿子叫“妈”的权利，10月27日那天，你收回了权利，儿子一直纠结，今天，儿子终于想通了，还是还给你，因为儿子的呼唤再也看不到你回应的目光。但在归还前，最后一次，妈，我想跟你说……
# 1
妈，从9月28号到10月15日，是儿子这一生最痛苦又幸福的日子。18天的陪伴，既忍受着你病痛不起的煎熬，又可以每天端详着你，独享你的爱。
14号，在返哈的前一天，我说妈，明天我得回去上班了，你说不能再缓一天么，我说假到期了，你说那早点回来呀。儿子多笨呐，没听懂你的意思。以前每次回来，你都催着我：快回去上班吧，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你让我早点回来……
#2
妈，10月26号十点半，儿子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你躺在床上，看见我，什么话都没说。后来你先后两次问我:“我能不能死?”我回答:“哪能呢，我在呢。”妈，我知道，有儿子在你就不怕。这一天，我一直守在你的床前，谁能想到这是今生儿子给你最后的陪伴。
夜里，你一次次扬起手臂，又无力地放下，我一次次把你抱在怀里，我们母子相依，你就会很安静。
妈，你的眼神儿子一辈子都忘不了啊。儿子抱着你的时候，恍惚中你是不是又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3
妈，2000年，2008年，2016年，每一个相隔的八年，儿子的生活都要经历些许变故。这样算来，今年也不是儿子的坎年啊，您怎么就走了呢?
妈，自从9月28号你住进医大二院，儿子就一再向命运妥协屈服:活个三年五年就行;实在不行，过了年也行;十月初三是你的生日，那就过完生日吧，可这才九月二十九啊，怎么就让你走了呢?
#4
妈，他们都说，你是在等儿子呢。10月15日离开，10月26日回到你身边，你，一直在等我吗?那儿子是回来晚了还是回来早了?回来晚了，你将油尽灯枯进入无边的黑暗，可是回来早了，儿子就失去妈了呀!
#5
妈，你把小区的单元门和咱家的屋门把手都系上了红绳，怕自己找不到家。你知不知道，那条红绳也指给了儿子回家的路。如今，你走了，红绳也不见了，儿子回来，真的找不到家找不到妈了。
#6
妈，你给我做了几条棉裤，说怕有一天妈眼睛不好使了，纫不了针线了就做不成了，还说买的不暖和。
妈，天下雪了，你冷不冷啊?
#7
妈，你给重孙子做的小被子我带回来了。你说这是你21岁结婚时包嫁妆的包袱皮儿做的，软乎，将来做个罩，洗方便。
你还总念叨给孙媳妇红包，可这两个小子都太不争气，谁又能想到健康的你会一病不起，这么匆匆地走呢?
#8
妈，每次我们回哈，你都说给你闪了一下，还要送我们很远。说好几遍妈你回去吧，回去吧，你答应了，可走了一会儿，回头看你还站在那，直到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儿子的泪水中。记得有一次儿子还回去抱了你一下。
#9
妈，前两天坐公交车，有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打电话，声音很大还重复了好几遍: “ 妈，我晌乎到家。”整个车厢都能听见。妈，我好羡慕。
# 10
妈，你走了，我发现我已经成了半个孤儿，安达在我心里的分量轻了很多。
妈，你走了，我才发现有那么多好吃的你没吃到，有那么多该做的儿子没有做到。
妈，你走了，我才发现当儿子是一种债，永远无法偿还母亲。
# 11
妈，35天了，儿子还稀里糊涂的，怎么就把你送走了?这一世的母子相牵就此了断了?
“墓地的风呼呼地吹，像盲目的孩子
寻找失声的母亲。
掀起落叶，掀起烧成灰的纸钱，
为了找回被埋没的一张脸……”
贰
妈，截止到今天，爸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五天了，在你离开我们的第三百五十天，爸也去了你那里，他在你那儿还好吧。
# 1
10月13日，看爸的精神头儿不会有问题，还有其它的原因，儿子就买了十五点三十七回哈的车票。临走前爸拉着我的手，那眼神我一辈子都记得，我说爸我回去上班，周五晚上就回来多陪你几天，你一定要等我。说完，我背着包转身出门，没敢再回头。这时是15点07分。出了小区发现没戴口罩，赶紧给大姐打电话，在楼梯间接过大姐的口罩，就打一辆车走了。一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不应该走啊，几次都想返回来，算了，还是走吧，那么多次的危险爸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没问题。
火车上，在一直忐忑中电话铃响了，一看是大姐的。完了，完了……电话那头传来大姐的哭腔:“快回来吧，爸的衣服都穿上了……”当时儿子懊悔不已，心悸，有好几分钟又心存侥幸，可能是他们出错了，我爸命硬啊。一会弟弟的电话说，“大哥，这里下雪了，回来别开车。”……
妈，儿子前脚走，爸后脚就走，是你太孤单了，要爸去陪伴?还是爸怨我的离开，他不想再支撑了?他说没说儿子太不懂他太不孝顺?他对儿子很失望吧……
#2
妈，在医院护理爸爸的那些日夜，爸经常攥着我的手，至少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否则他就弄出点动静来。他一定是太害怕，要我们陪在他身边。
每次输液快换药的时候，爸都盯着，提醒我们。每次换尿不湿他也主动抬起臀配合我们。
妈，第一次下病危通知后，琴剑从深圳回来看爷爷了。见到你孙子的时候，爸又惊又喜啊，话本就说不清了，竟然还问了一句一月挣多少钱。
他浑身上下插好几个管儿，有输液的，引流的，打流食的，有时还有抢救吸痰的，最多时七个管儿。
最艰难的是吸痰，爸不张嘴啊，最信任的儿子也骗他，爸你张嘴我给你擦擦痰，一个不注意就用钳子撑住了嘴。一次次吸痰纱布上都是血啊。有一次他还咬破了护士长的手，可同样的一次儿子分明感到了爸的牙触到我手的瞬间却又停下了。事后护士长逗他，大爷，你是不是属小狗的呀，咬人呢。还说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妈，当时，比起爸遭受的痛苦，儿子更能接受他平静地离去。
# 3
妈，爸住院的时候，有一夜，病房很静，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只能听到监控器发出的这种节奏声，仿佛小时候在杨圩子住时家里挂钟的钟摆在摆动，又似生命在滴滴流逝。恍惚中我回到了杨圩子，看见家门前的那片收割后的麦地了，一望无边呐，金黄金黄的麦茬儿。有个孩子在捡拾麦穗儿，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妈，这是生命尽头的模样吗?
#4
到现在才发现母亲永远都是儿子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以前每年都回安达好多次，跟人说起来也总是说“回家”，父母在哪儿哪儿就是家，那父母不在的地方还能称为家吗?
你们不在，房子空荡荡的，再没有妈擦擦这弄弄那的瘦弱身影，再没有爸洗完澡就主动伸出手脚让儿剪指甲的情景，那个每年过年都让儿子穿棉裤的老太太走了，那个每天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调不出智能电视还发脾气的老头儿也走了，屋里再感觉不到你们的气味和温度。明年可能连这空荡荡的房子也要易主了。儿子只能把堆满角角落落的生活情节珍藏，多少年以后作为老王头儿老王太太今生今世曾在这住过的证据。
#5
妈，电视又播《西游记》了，再与你们无关;栀子花开了，再与你们无关;十点多，外边阳光正好，小区的长椅再与你们无关;晚饭后，余晖倾泻，秧歌扭得正欢，再与你们无关。可这些都与儿子有关呐，这辈子的亲子情缘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吗?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过是愧疚后的自我安慰。一切都已逝去，所有的都不会再来。
我一直以为谁也不能真正把你们送走，儿子只是把你们留在时光中藏在文字里，我随时可以去看你们，可是儿子至今也不敢去看那呀。
有人说父母是子女和死亡之间的一堵墙，那么，妈，今天起我要给我的儿子筑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