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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剑强:淫雨过后见冬花

  • 作者:美文苑
  • 来源: 电脑原创
  • 发表于2022-11-26 19: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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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庚子鼠年,新冠病毒爆发肆虐的第一年。先年年底,我从城里回到暌别多年的老家居住。

      在偏远的小山村,新冠病毒只是远的威胁,并没有直接侵入,对于生活的影响十分微小。人们只是减少了聚集和远行,照常春耕、播种、施肥、锄草,照常去邻居家串门、谈笑、聊天,照常去小卖部拿盐、打酒、买东买西。春天依然阳光明媚,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夏季仍旧骄阳似火,树木葳蕤,莺飞草长;初秋还是艳阳高照,硕果缀枝,丰收在望。但是,让人纠心的巨大灾害就隐藏在阳光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大地降临,悄悄走向呆萌的草木万物,走向温暖人间。

      白露将至,金风送爽。满田满垅沉甸甸的稻穗一片金黄,弯腰点头满怀喜悦正准备回家。农人已收拾好扁担箩筐晒簟风车,小型收割机加足了油,擦得锃亮,整装待发。

      白露前一天晚上,上半夜还晴晴朗朗,星星在蓝天上顽皮地眨着眼睛。然而,下半夜风云突变,乌云飞快地窜到天空,大风把树梢吹得“呼啦啦”响,不久,窗外响起了扑扑簌簌的雨声,早晨,雨势越来越大,雨线如幕挂在屋檐下,把情急的农人睹在门口。人们以为是普普通通的秋雨,下几个小时或一两天就会过去,可这场雨实在太不寻常,好像没有尽头的马拉松。

      十天了,雨没有停,二十天过去了,仍然在下。雨水浸泡中,稻穗上的谷粒生出了芽子,新生命不合时宜地降临。先是白白的嫩芽儿从谷壳里探出头来,继而变成两三厘米长淡绿的胡须。然而,外面的世界并不欢迎它们,雨水既是催生婆,也是要命鬼,让它们很快就发黄、萎缩。一支支稻穗上挂满了零乱的胡须。成熟的红薯不能收回,烂在地里。已经播种的萝卜白菜发芽了,小芽儿被浸泡得奄奄一息,乌乎哀哉。不管农人愁眉苦脸,不管农人捶胸顿足,老天爷就是不开眼,继续泼洒它的雨滴、雨丝、雨线。

      我站在田边地头,望着长满“胡须”东倒西歪的稻穗,满目疮痍的田野;望着叶片枯萎的红薯,飘出腐烂臭气土地;望着匍伏在地的菜芽,千疮百孔的菜地,心中生出无限悲凉——一垅垅、一丘丘该回家的果实,被困在野外,本来丰收在望,却又颗粒无收。一畦畦、一片片菜秧倒在地上,一个个小小的新生命,被雨水无情扼杀在摇篮里。放眼四望,大地一片萧瑟,没有一丝生机。欧阳修老先生方夜读书闻到的秋声,其气栗冽,其意萧条,但也比此时更逊色几分。我呆立风雨中,头发湿了,衣服湿了,心更是湿漉漉、水淋淋。

      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雨水的频道被老天固定,没有人能够调频更改。几十个夜晚不见月亮,几十个白日不见太阳,只有没完没了好像永远不会停的雨水、雨水!农人的心都浸在水里,愁苦、忧郁像谷粒一样发胀,生出绿芽,像针一样刺痛他们的肌肤和神经。何时到头啊!

      老天爷终于给连绵阴雨踩了急刹车。

      没有任何征兆,任何铺垫,立冬那天,金太阳横空出世,大放光明。大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生情,村庄复活,人们欢腾。

      迎着冬日的暖阳,我在村子里漫步。这两个月来,还不曾有过这样轻松愉快的村道行。那时候,雨声萧萧,大地苍茫,四周灰白,心中苍凉,又有雨伞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周边的生机,想不到脚下还有地火。如今,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身上,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尽,眼前明媚,心中晴朗。

      突然,一族族一丛丛金黄色的小花朵在路边跳跃、摇曳、闪耀。定睛一看,原来是朴实、玲珑、秀美的野菊,在冬阳下恣意怒放。我惊呆,惊讶,巨大的怡悦在心里漫溢。伫立,凝神,浮想,比陶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更胜几分韵味,还添许多欢喜。

      我一千个没想到,一万个没想到,在凄风苦雨的长久侵淫下,在万物萧瑟的秋天后,在林寒涧肃草木凋零的冬季到来之时,还有这么灿烂、优雅的花儿,还有这么凄美辉煌动人心魄的美景。

      我凝视这些大自然的精灵,惊叹它们的勇敢、顽强:无休无止的雨鞭雨剑,竟然没有把她们摧残;漫如长夜的不见天日,竟然没有让她们气馁。她们依旧如此娇媚艳丽,生机勃勃,喜气盈盈,兴高采烈。她们是上天派下凡尘的花仙子!

      弯腰,仍然不够亲近;蹲下,捧起小花朵端详。花盘是袖珍向日葵,像笑盈盈的娃娃脸,单纯天真稚气却又十分顽皮而坚毅。围绕着花盘的每一片花瓣都洋溢着欢快、真诚和热情,看不出一点点忧伤和愁苦,丝毫没有从艰难困苦中走出来的模样和情绪,而好像有生以来是喝着蜜糖水长大的,被幸福和甜蜜浸泡着。

      和野菊的亲近还十分热烈,又有一片红蓼亮在眼前,大红粉红的花穗像少女的纤纤手臂在向我挥动,让我心旌摇荡。我有些三心二意,既舍不得这儿的金黄,又想着那边的红艳。我决定先去会会“新人”,再回过头来和“旧友”缠绵。看吧,红蓼花穗上成千上万小花朵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相互拥抱,亲密无比,不管不顾,热烈温馨。花朵虽然细小,无数朵聚在一起便成为一支火炬,数不清的火炬、火把又汇成了花的河流、花的海洋。

      高处,几株千里光伸长了脖子,向路上张望。它是在对野菊打招呼吧。千里光和野菊的花儿很相似,都有向日葵一样金色的花盘,只不过向日葵花盘硕大无比,而它们的花盘小巧玲珑。千里光的花瓣比野菊少多了,只有七八瓣,稀稀的,长长的,不像野菊,把花盘围得满满的。它们应该是同一个大家族的成员,也许是堂兄弟姊妹关系。

      继续往前走,哟,还有一些花儿似曾相见,却叫不出名。就像朋友相遇却无法称呼,怪不好意思的。好在老师就在手上,“形色”告知,这一株开淡紫色小花儿的叫马兰,那一棵黄色花儿叫蒲儿根。还有几种,脑海里怎么也捕不出印象,是以前忽视了还是新来的朋友?也请教老师吧。哦,阔叶小黄花是豨莶,和马兰相似的叫紫苑,还有半拃长花穗上缀满紫色小花儿的紫花香薷。

      这简陋普通的村道仿佛一条花廊。这么多熟悉的陌生的艳丽的纯朴的花儿夹道欢迎我,簇拥着我。我怀疑自己进入了仙境。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不也在这条路上走过吗?却没有享受这么隆重而热烈的欢迎。淫雨苦雨不是连续下了几十天吗?这些花仙子却仍然这样欢天喜地,热情奔放。在这段日子里,人有房屋遮挡,也免不了心烦意乱,许多庄稼蔬菜也败下阵去。这些花精灵却似乎不管不顾一路高歌前行。只是她们在苦难中的坚挺,我没有看到;她们在风雨中的呼号或低吟浅唱,我没有听到。

      山坡上,一大片金黄的野菊像花床单晾晒在阳光里,又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花瀑倾泻而下。再一次驻足,我想问问这些可爱、顽皮的花仙子:你们是如何战胜那凄风苦雨的?

      菊花瓣儿扬起眉毛,花盘像一张张小嘴。我听到她们开口说话了:

      在风雨中站立几十天,浸泡在雨水里,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我们也想挪动一下,或者躲到无风无雨的花圃,或者跳进土壤肥沃的花盆。但我们迈不开脚步,也没有人来管我们。我们只能安下心来,以山坡路边为家,和风风雨雨结伴。我们把根须往泥土里深扎,吸取养分、力量和勇气,越往深处,泥土就越松软、越丰富,养分顺着根须往上输送,让枝叶更加粗壮坚强。枝叶努力往上长,长高长壮实,越高离太阳越近,越壮抗击风雨的力气就越大。我们相信,乌云不会永远占领天空,雨总有一天会停,太阳终归会出来。几千年了,我们的祖先遇到过更多更大的苦难,都没有被吓倒,被毁灭。你看,我们的兄弟姐妹遍天下。

      是啊,不仅野菊这么繁盛,还有许多种花儿依然盛开。听花君子一席话,我有些惭愧,也为她们骄傲。我知道,这一路烂漫的冬花,祖先们世世代代于千年岁月中修炼的道行已经给她们注入了勇士的基因;年年灿烂,岁岁飘香,是她们祖祖辈辈通过根须、叶脉、经络、花朵、果实接力下来的承诺。

      新冠病毒依然顽抗,我时常想起那一年的烂漫冬花。

    【审核人:雨祺】

        标题:贺剑强:淫雨过后见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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