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消散，胡连下鞍走到木桩前，拴好马后，便坐在旁边的老树桩上。白赤诚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笑，共视西北瓦蓝天镜下绯红的落日。
夜幕已至，胡连擦好佩刀。那是一把三尺长的战刀，弧曲的湛铁刀身闪着光亮，胡柳木的刀鞘透着沙漠的凛冽。“嚓”一声，插好佩刀，他解开缰绳，纵身一跃跨上马鞍，扬鞭驰往沙漠深处。
沙漠的夜，从不寂寞，满天的星已不消说，时而划过的流星就已使夜空一片喧腾。胡连时而仰望夜空，或是狮子座的恒星一闪，或是仙水座的星团爆炸，在夜空中，它们都成为一闪一簇的光。人们偶然在漠夜中瞥到一颗星，闪着光，这光或许是几亿年前发出的，而几亿年后却被地球上的人们看到，此时的光源或许早已消逝，或许仍在闪烁着光。
马儿奔驰许久，胡连丢下缰绳吁住马儿，信马游步。沙漠的夜冷得令人发抖，他拿出腰间的酒袋饱饮了几口酒，便又把酒袋挂在腰间，扯起缰绳，猛吼一声，马儿清醒了起来，一路狂奔，奔出了沙漠，跨过了河流。马儿不停，胡连也不出声，他手中摇着马鞭，一下未落在马身上，马儿却不停地跑，跑到了雪山山腰，跑到了一处海子旁。
马儿放缓了脚步，胡连也放下了手中的鞭子。马儿绕着海子漫步起来，胡连一声呵斥，马儿便停下脚步，他下马向前方的光亮处走去。拴好马他走进露着灯光的木棚，木棚里亮着一盏灯，灯旁坐着一个男人。
白赤诚在灯旁擦剑，那是一把幽蓝色的剑，沉谧的深色，幽蓝的剑身，散发着寒气。他先用素绢擦拭剑柄，接着是剑鞘，鞘上兰花静放。脱去剑鞘后剑身射出寒光，他换用青纱擦拭，从剑根直至剑梢，擦毕，转过剑身“噌”一声合上剑鞘。
白赤诚起身拿出酒壶，倒好两盏酒便邀胡连入座，胡连并无推辞。二人共饮数杯，胡连唇上的粗髭微沾满了酒沫，脸上泛着微红。“这把剑跟了你多久?”胡连问道。白赤诚抚着剑身回道：“自我入漠以来，这把剑跟了我十年，入漠之前，这剑已经跟了我七年。”
“这是把老剑，也是把好剑!”胡连赞道。
白赤诚微微点头表示赞许，又拿起桌上的酒杯，细饮一口。“它跟了我十七年，不曾离开我一日。刚锻好它时，我无比欢喜，因为我终于有了一把可以行游世界的剑。”胡连不作声。“那一年我十八岁，不愿再过平凡的生活，也不愿再被生活所束缚，我向往自由，渴望自由，想要追求自由，想要锻造一把剑，执剑走遍世界各处。”白赤诚说着挺起了身，他看到胡连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又喝了一口酒缓了缓。“我锻废了十把剑坯才锻好这把幽兰剑，后来我买了一匹马，执此剑游历天下。我，到过五岳，也去过四海，曾策马在草原奔驰，在高山穿梭。高山、大海、长河、草原、沙漠、冰川……凡是我能去的地方，我都奋力及至。但如此多的去处，我只爱这雪山，这大漠。”说罢，白赤诚又饮一杯酒。
“为什么?”胡连问。白赤诚并未回答。胡连拿过幽兰剑，抽出剑身，剑根处刻有三个字——伊·娜雅。胡连有些疑惑，心想她或许是白赤诚喜欢的女人吧!白赤诚见胡连目光停留剑根上，便坦然一笑说：“你或许要问她是谁吧?”
“你知道?”胡连反问道。
“当然，她是伊·娜雅，我曾经深爱的女孩。”白赤诚回答说。
“曾经深爱，如今呢?她怎么样?”胡连又问道，说罢他放下手中的酒杯。
“我初次进雪山，曾在她家中借宿。她人很好，很美，白皙的皮肤如雪山融水濯洗的一般，一双大眼，看着我，我能从眼中感受到清澈的温柔。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我不忍离开她。她父亲是一位老牧民，他们每年都会换草场，但我不能陪他们一起走。”
“为什么?”胡连打断白赤诚的讲述。“虽然我爱她，爱得深切。那天晚上，在她家中吃过晚饭后，我向她表明了我的心意。”白赤诚低下头回避胡连的目光。胡连知趣地收回了目光，啜饮了一口酒，请白赤诚继续说下去。“她，很吃惊，似乎我们仅一面之缘，为什么我就会爱上她，并向她求爱呢?不，我知道，她也爱我，十年前，我英俊。”白赤诚说着指了指自己，笑了起来。
“后来呢?”胡连问他。
“她接受了，但她对我说，她必须征求她父亲的意见，她不想和父亲分离，虽然她爱我。于是我和她向她父亲坦言，出我意料的是，她父亲同意我们的爱情，但，不愿我们同他离居。她当然遵从父亲的意愿。从那刻起，我知道这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当天午夜，我写下一封离信，便携剑策马向大漠去了!”白赤诚说完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留下呢?”胡连有些不解。白赤诚倚靠在木椅上回答说：“我不愿过受人束缚的生活，即使是爱情，心爱的人也无法留存我自由的心。离去之后，我日夜想念她，梦中依稀出现她的身姿，她的笑容。我难以割舍这段感情，便在剑上刻下了她的名字。”
“不，我以为你应该争取一下，或许你们可以独立生活的!”胡连说完便靠在木椅上。
白赤诚笑了一下：“或许我们可以独立生活，但我不愿强迫别人。既然我不愿她与她的父亲强迫我，我为何要强迫他们呢?也许爱情就是如此，想要得到时，难以得到;有时仅差一步，却因自己的内心不愿被约束，几乎要得到的爱情也消逝了。”
胡连摇头道：“你的爱情太凄凉，不过不是爱情本身凄凉，在我看来是你太悲苦了。”
白赤诚耸肩一笑：“也许吧!我理解你的感受，我曾经或许是这样的，但现在，不是了。”说完两人相视许久，又拿起酒杯对饮几杯。
饮完酒，胡连趁醉骑上马儿，腰佩马刀，向沙漠中前行。夜空渐渐褪去黑幕，星将要消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