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中的转机
小时候,城里的冬天似乎比山里更难熬得多。尤其是融雪的天气,到处都很滑。我们穿着单薄的胶鞋去上学,生满冻疮的脚每走一步都很痛,受刑一般。屋顶上和树上还是白的,只有马路上和人行道的雪被踩化了,露出一块一块的黑色,显得有些斑驳。这种天气,比下雪时更冷。到了学校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教室里没生炉子,也是很冷的。要命的是冻疮痛啊。脚在过小的鞋子里肿得厉害,简直像刀在割。这时只听见教室里一片跺脚声,同学们用跺脚来表示当前的痛苦处境。于是,老师批评我们了。她要我们用坚强的意志来战胜寒冷。老师冷不冷?她当然也很冷,可她从不跺脚。这是怎么做到的?
残雪少女时的照片
终于放学了。回家的路走起来就没那么艰难了。因为在学校里搞课间活动,将脚上的血脉活动了,脚就没那么难受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们多么希望太阳出得大,天气迅速转暖啊。走进我家所在的公共走廊时,我看到地下有个小东西在跳。是一只很嫩的麻雀,大概刚出生没多久?或者并不那么嫩,只是个子小?我捉了它,将它带到家里。
我知道它饿极了,赶紧到米缸抓了一点点米,放在碟子里用热水泡发。然后,我将泡软了的米粒撒在地板上。小麻雀居然像小鸡一样啄米吃了。
它吃了五六粒米,我不敢多喂,怕它撑坏。我突然就有了一只小麻雀了。一想到这件美事,我就乐滋滋的,脚上的冻疮也被我忘记了,至少不那么痛了。我想,在这冰天雪地里,它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闯到我家门口来了,它是如何熬过漫漫长夜的?
残雪结婚后的照片
我的家里生了一个炉子,是用来煮饭烧开水的。我找到一个硬纸盒,将小麻雀放在里边,靠近煤火,因为我担心它冷。我还在纸盒里放了一瓶盖水。小麻雀吃饱了,它发出叫声,我喜欢听它叫,我在心里应和着它。到了夜里它也叫,是想念妈妈还是心里害怕?后来,它慢慢习惯了,夜里叫的次数就很少了。它随地拉屎,我很乐于做它的清洁工。
大人们很诧异:麻雀是最暴躁的鸟儿,我怎么养得活的?可我就是养活了一只麻雀。我创造了奇迹。它认识我,我一回家,它就在我面前跳来跳去,等着我泡米粒给它吃。我想,这就是我的小鸡,但比小鸡有意思得多,因为它还会飞。它从不飞到屋外去,它的经验让它知道外面是冰天雪地,还有可能因找不到食物被饿死。它于无意中找到了我,一个脚上生满冻疮的小女孩。我也是于无意中找到了它,能在冰冷的冬天带给我温暖的小东西。
文章来源:《今晚报》2023年6月24日
作家残雪,本名邓小华,原名邓则梅,女,湖南耒阳人,1953年5月30日出生于湖南长沙。她是中国当代文坛上备受瞩目的先锋派文学代表人物,同时也是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出版最多的中国女作家之一。残雪自幼生活在一个充满文学氛围的家庭中,她的父亲曾任《新湖南报》社长,母亲也在报社工作,这样的背景对她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残雪的创作生涯起步于1985年,自那时起,她陆续发表了多篇短篇小说,并逐渐在中国文坛崭露头角。她的作品风格独特,以变异的感觉展示了一个荒诞、变形、梦魇般的世界,阴郁、晦涩、恐惧、焦虑、窥探和变态的人物心理及人性丑恶的相互仇视与倾轧是其作品的显著特征。这种独特的文学风格使她在国内外赢得了广泛的关注和赞誉。
残雪的代表作品包括《山上的小屋》、《苍老的浮云》、《突围表演》、《黄泥街》等。这些作品不仅在中国文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还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海外出版并广受好评。她的作品多次被选为世界优秀小说选集,并成为美国哈佛、康奈尔、哥伦比亚等大学及日本东京中央大学、国学院大学的文学教材。
残雪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还是一位对文学有着深刻见解的评论家。她自1997年开始对卡夫卡、博尔赫斯、莎士比亚、歌德、但丁、鲁迅等中外著名文学大师的经典作品进行解读,这种解读不仅证明了她自己的特殊创作和独特文学观,也为她的艺术创作积聚了巨大的能量。
残雪的创作生涯充满了传奇色彩,她多次入围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前十名,甚至一度位居榜首。她的作品和文学成就不仅在中国文坛上独树一帜,也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