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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江湖》作者 美文苑【字数:10452】

十 血雨腥风(1) 更新时间:2021-09-08 23:39:27

  三天之后李季醒转,隐约闻得溪水潺潺,竹风潇潇。环顾木墙草棚,从竹门虚掩的缝隙,依稀看得见那几株青松。这情形李季是再熟悉不过了,大喜之下,颤声叫到:“师父!”听到叫声,木门顿开,晴朗的阳光涌进来,室内一片通明,跟着进来一位长发少女。李季定睛一看,居然是王菲,不觉脸上一红,柔声说道:“是菲妹吗?!”听得李季这般称呼,王菲心中甜蜜,却依旧板着一张俏脸,没好气道:“你心里还有菲妹吗?”四目相对,柔情瞬间水样蔓延,满屋生情。

  二人自从幼时分别,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尽管半年之前因比武招亲见过几面,但均在非常时刻,误会众多,赌气多于关切。直至今日,二人在这座草屋中才得以尽述离别之苦、思念之情。

  询问王菲来这里的缘由,王菲却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原本在“江月客栈”熟睡,浑浑然,不知道被什么人转移到了这里。第二天醒转,大惊之下,才赫然发现身边是自己魂牵梦萦的李季,并且正处于昏迷之中,于是便留了下来。好在木屋内各种物品一应俱全,在王菲的悉心照顾下,李季才得以很快醒转。

  李季心中一片空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恩师所为,每到紧要关头,都是恩师救得自己,心中感激,却又倍感羞惭。

  原来李季与成龙对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隐伏的正是圆通,被李季发现后,不得不离开。不成想李季瞬间竟被成龙打成重伤,盛怒之下,将成龙击毙,并将真气输入李季身内,将他带回野人谷。联想到王菲的一片深情,细思之下,乘着夜色便到了石花镇,点了王菲睡穴,一路将她背到这里。好在石花镇离野人谷也就百八十里的路程,王菲始终未曾发觉。及至王菲醒转,担当起照顾李季的责任后,圆通才放心离开。

  李季摸到胸中字条,知是师父所留。上面写道:“惩奸除恶,不只依靠武功,更多依靠心智,匹夫之勇,终会力屈。徒儿几经磨难,愿能醍醐猛醒,审时度势,智在武先。如今仇人重伤,几成废人,大仇得报,何去何留,得有计较。”

  字条上字字如锥,扎得李季心口生疼。圆通从不曾当面责骂李季,总是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加以劝诫,但这张字条字里行间,充斥着对李季只逞匹夫之勇的失望。字条中点名的另一点,让李季欣喜若狂,隐隐地又有无限的失落。可以了然于胸的是,自己力劈西北三匪所遇道人、梅园与叶重山联手的赵鼎、望月酒楼联手冲虚击退的灰衣人,竟都是同一人!其中两次遇险,一为师父所救,一为冲虚所助。特别是最后一次的遇险,竟联手冲虚,将仇人击退,废其武功。想不到堂堂武当掌门,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也让李季怅然若失。

  在王菲的悉心照顾下,一月有余的时间,李季已经完全恢复。但留在这里终非长久之计,何去何从必得有所计较。在王菲的询问中,李季慨然道:“绝户之仇终得有报,父母本该瞑目。但武当掌门性命未失,奸人依然当道,武当蒙尘也绝非一人能为。家父既为武当弟子,今武当有难,奔扑武当,为武当除污洁垢,光大父业,义不容辞!”

  此时的李季,将所报深仇的对象,已然从某个恶人转化为一干人,或是一个集团,甚或某种世俗;其胸襟与气度,不知不觉间,巍巍然已有高山大海之势。

  李季不知道的是,即便他不亲扑武当,武当门下众多高手,也必将他遍寻,天涯海角,弑之方歇。

  就在李季发生意外在野人谷养伤的一个月,武当派内部发生了重大变故。

  武当掌门赵鼎在一个黄昏得了一种怪病,呕血斗升,慌得武当上下手足无措,遍寻名医却又束手无策。

  按理说赵鼎本人精通医道,常常为人疗伤,江湖上素有医名,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替点苍派掌门无极子医病的故事。数年之前,无极子得了一种怪病,一月中总有几个夜晚通宵咳嗽,天亮则安,每次连绵七八日,深以为苦。赵鼎云游滇南,拜访到无极子,正缝点苍子咳嗽加剧,语不成句,喉间所发之音如伐木之声。赵鼎一搭脉,翻看了无极子双眼眼皮,屏退众人,问道:“发病之日前夜,是否与嫂夫人有鱼水之欢?”无极子脸上一红,却也无法,只得如实相告;再加思忖,也便恍然大悟,知道每次病发前夜,必是做了那种苟且之事。每次病发,即使用深厚功力也难以压服。

  听得赵鼎这么一说,无极子心中了然,知道以后要想身安,必绝房事。但想到几位绝色佳人空卧房中,心中不免怅然。赵鼎洞悉烦恼,给无极子开了一味药方,只须将几位姨太太内裤近阴的地方各割下手掌大小的一块布来,放在瓦罐上烧灰,辅以热黄酒,每日早晚各服三钱,持续五天,病必自去。无极子大喜,遵照执行,五日后,病体安泰,甚为舒坦,即使云雨过后身体也丝毫无碍。但这样的怪病不能公之于众,二人心意相通,对外只道是武当掌门废了不少内力相助才得病除,一方面保全了点苍掌门的颜面,另一方面又壮了武当声威,可谓一举两得。从此点苍派唯武当马首是瞻,俨然武当在云南的一个分馆。

  而今,神技在手的赵鼎,自身怪病却无法自治,外面所请高人,更是焦头乱额莫衷一是。对自己病情心知肚明的赵鼎,索性屏退众医静待死期了。

  赵鼎身为武当掌门,在武林中享有巨大的声誉,正因为过于珍惜这样的名声,所以在当初与李季交手后,知道并无胜算,要想完胜,只能智取,才采取偷袭这般苟且手段。他深谙功夫在技外的道理,古今枭雄,必不是顶天立地之硬汉,而是善用顶天立地硬汉之奇人。刘邦手无缚鸡之力,却让项羽自刎乌江,刘备武力不及二流偏将,却能统领群雄,他深信成大事者必具诡谲奇策。

  赵鼎野心极大,自认为有君王之才,为达到目的完全不择手段。所以梅园之战后,又两次遇到李季,一欲借叶重山之力剪除。无奈圆通横空出世没有得逞,再欲借冲虚之力毁之,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二人联手攻击,五内俱损,不仅深仇难报,更添新恨。赵鼎心有不甘,咬牙切齿,思来想去,欲借武当全力,做垂死一搏,誓将李季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重伤之前,赵鼎尽管已飞鸽传书各分馆日夜兼程赶回本部,却并未考虑到传位之事,现在时日无多,传位人选亟待定夺。尽管那些急回救难者皆是本门精英,其中就包括武当派技艺最为出众的叶飞,但除了几个心腹外,这些人必不是掌门人选。赵鼎经过几日打坐治疗,确信自己断无痊愈的机会,无奈之下,只得差人快马加鞭令扬州分馆馆主卓一凡加速奔赴武当。

  武当之事在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在扬州混得风生水起的卓一凡却并未当回事,只因他太过信任赵鼎。赵鼎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在他看来,文治武功俱佳的赵鼎,对付毛头小子李季当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卓一凡仿若依托在赵鼎身上的寄生物,所有的本领,皆是为了更稳妥地吸附。宿主崩塌,寄生者便失去了吸附的根基,终究会原形毕露,正如仗人势气势汹汹的狗,一旦流落野外,只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对人。

  直到卓一凡接到武当急令,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方知师父已经遇到无法破解的难题,师父尚且如此,自己又有何能?深晓自己几斤几两的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日。有心想拖延不去,却又心存侥幸,不信威名赫赫的武当竟会因一黄毛小儿的胡闹轰然坍塌,就这样在自欺欺人的安慰下,带了几个心腹随从,慢悠悠向武当进发。

  赵鼎伤重,苟延残喘,却留得几口气,为的是等着叶飞和卓一凡的归来。他深知叶飞之能,却又不想将掌门之位传与他,急令他归来,只是想利用他的功力,击败李季圆通,为自己报仇。他也深知卓一凡之能,只有此人才能在他仙去后使武当依旧沿着他的老路走下去。但山高路远的叶飞风尘仆仆急赶了回来,近在咫尺位于长江下梢的卓一凡却迟迟未归,吊着一口气的赵鼎固执地将这口气延着,终于等到卓一凡的到来。

  叶飞进得武当,看到掌门师兄苍白的脸,深陷的眼窝,不由得悲从心来,哽咽着说道:“大师兄怎么到了这般田地?”赵鼎无力地看着依旧神采奕奕的叶飞,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勉力想从病榻上坐起,叶飞赶紧上前,将他按下说道,“掌门师兄身体要紧,休得起身。”赵鼎看定叶飞说道:“叶飞贤弟,为兄我……”心中酸痛,竟然无法说将下去。此时的叶飞,已然成为武当的定海神针,赵鼎的主心骨了。他颤颤巍巍地拉着叶飞的手哽声道:“希望贤弟能替为兄复仇,重振武当声威。”

  叶飞从病危的赵鼎以及武当弟子的口中知道了一些原委,想不到竟然是二师兄李立石之子李季复仇的结果。想当年师父重伤出走,二师兄被害,叶飞心存疑虑,知道里面必存重大隐情,但苦于无法得知真相,直到远走边疆亦无所知。“看来,昨日的迷案真相,现在也该到揭晓的时候了。”叶飞虽生性单纯,却心思缜密,尽管定了失却性命也要保全武当之心,但面对赵鼎和武当众弟子,却不知不觉少了些刚归来时的激愤,多了些淡定。赵鼎看在眼里,对叶飞的平静心存疑虑,暗叹终归不是心交之人,而现在自己几成废人,却也无法可想。

  卓一凡到得武当山脚,便舍了豪服华轿,和几个心腹随从一道,道冠道袍,露出风尘仆仆的样子,进了武当山门。到得赵鼎榻前,不觉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引得众人泪水潺潺。赵鼎深为感动,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心底生出无限的悲凉,抖颤着说道:“一凡莫悲,要保护好身子骨,好为为兄复此大仇!”大凡在公共场合,赵鼎与卓一凡必以师徒相称,而倒了此节,真情流露的赵鼎,顾不得太多,已与卓一凡兄弟相称了。卓一凡心中明白,紧拽着赵鼎的手说道:“师父放心,但凡弟子有一口气在,必将严惩凶徒,为师父,为武当,报此深仇!”旁立的叶飞听得堂堂掌门对卓一凡的一声“为兄”的呼叫,直惊得目瞪口呆,惊悚之下,顿觉惶然。

  娄之问时代,门下弟子赵鼎、李立石、叶飞三人最为出名,这三人在娄之问的声威下尚能秉持侠客本色。而今赵鼎病危,李立石驾鹤仙去,剩下一个叶飞,表面上是武当前辈,实质上无半点权势。理所当然,赵鼎病危期间,主政武当大局的,当属从扬州急扑武当的卓一凡。赵鼎名义上还是掌门,却已病入膏肓,气息微弱,现在的武当,实则到了卓一凡时代。

  卓一凡最为擅长的不是武功,而是关系,关系的目的,无非就是要让别人顺从,臣服于自己的意志。关系的手段,就是五花八门了,其中最为直接的,就是利益。贪财者委之以财;贪色者供之以女;贪权者,抬之以位。权钱色,是色香味俱全的鱼饵,能够抵御者,少之又少,对于那些不为权钱色所动的异类,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击排挤。

  赵鼎时代的卓一凡在武当原本就有着深厚的根基,赵鼎一倒,众人簇拥者,当然就是这位能言善辩的卓一凡了。卓一凡原本对掌门之位无多大想头,但回来之后的几日,感受到了一言九鼎的威势,权力的欲望一旦膨胀,便会如洪水猛兽狂涌突奔,无法遏制。卓一凡对掌门之位的觊觎日盛,深知现在已是水到渠成,再无阻拦,但并非没有危险。危险之一,就是师叔叶飞;危险之二,就是李立石之子李季;危险之三,就是隐居山外的武当元老,包括了无踪迹的前掌门娄之问、邋遢道人冲虚。但好在叶飞已成孤家寡人,娄之问受到重创已不足虑;冲虚可笑地自诩清高不问世事,目前紧要处,就是要绞杀搅得整个武林天翻地覆的李季,为自己执掌武当扫清障碍。

  赵鼎感知到卓一凡心底对李季的仇恨,更加欣慰,拖着将亡之身,多次耳提面授。其中一次更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凡贤弟,为兄报此深仇之时,当是贤弟升任武当掌门之日。”卓一凡假装惶恐地回道:“大哥折煞愚弟了,愚弟此举,只是为大哥复仇,与掌门有何关联?大哥对小弟有再造之恩,小弟当为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隐在心底的却一声冷哼:你这老儿居然还在玩花样,难不成不为你报这个仇,我就继任不了掌门?!尽管这样,卓一凡深知赵鼎对自己的重要,赵鼎还将是一面不可缺少的旗帜,只有在这面旗帜下,自己所行才有依托。

  李季武功高强,真要绞杀谈何容易,目前武当能与之相搏的,仅有叶飞一人,此人当然要利用。但此人毕竟非同道中人,仅可利用而已。赵鼎狡诈多计,自然会想到此节,数次对卓一凡说:“贤弟,孽徒李季本领高强,武当诸人敌之者寥寥,叶飞勉强可用。但此人与孽徒之父关系非比寻常,不可寄托,贤弟足智多谋,当用计谋胜出。”卓一凡答道:“愚弟自然知晓,但敌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有翻天翅圆通暗中相助,要想用计谋使之伏诛,谈何容易?!”赵鼎道:“贤弟休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事在人为,想当年娄之问何等豪杰,不也是被敌所乘?”说到这里,不觉脸上一红,自觉比喻不当,但很快镇静下来说道,“李季并非三头六臂……”

  说到此处,卓一凡心中一动,不觉脱口而出:“三头六臂?!”听到如此莫名其妙的话,赵鼎心中先是愕然,心中马上澄明,喃喃自语道,“六指狂魔?血手印?”二人对上一眼,心意相通。赵鼎道:“这个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是此人向有恶名,而且远在西域,远水解不了近渴!”卓一凡道:“大哥休虞,此人前段时间游历扬州,与愚弟交厚。现虽已回返,但在回返之前留有信鸽,利用此信鸽邀约他们师徒到此助威,必费时不多!”赵鼎不觉大喜,略一思忖道:“六指狂魔为江湖败类,尽管武功高强,但人品低下,欲用此人,恐为武林不齿。况其师父血手印也只是传说,其修为如何,谁也没能见到真章。”

  卓一凡心中暗笑: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你赵鼎所作所为与这些所谓的江湖败类何异?尽管这样,依旧满脸堆笑道:“师父休虞,只须让他们暗中行事,外人无从察觉即可。”赵鼎默然不语,卓一凡见状,说道,“大哥病体,不能多劳,多多歇息,小弟去了。”赵鼎说道:“贤弟多多费心。”卓一凡掩上房门,蹑足而去。

  赵鼎卧病,武当诸事皆为卓一凡所控,上下人等,皆进入戒备状态,周围百十余里弟子悉数回归,各大门派依飞鸽传书谨慎行事。这一武林大派仿若遇警收缩了身子的刺猬,要害部门蜷缩在内,外部则尖刺遁甲,静候强敌。这一变故不知不觉给江湖蒙上一抹诡异的色调。

  欲扑武当,必经石花。李季二人离开石花镇后一月有余,又到了石花,一路之上发现诸多异状,更增了警戒之心。

  为了掩人耳目,王菲将一头秀发紧紧缠在青巾中,一袭男装,和李季装扮成主仆,隐身在一个很不起眼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旅馆中。

  每天清晨,李季行仆人之职,服侍王菲起居,然后主仆二人双双外出,李季肩挎一蓝布包袱,很晚才归。

  李季与王菲每天清晨离开旅店后,装作普通行人混到山脚下,寻一隐蔽山洞,在洞内从包袱中取出两套农人衣服,扮成山中药农,猫行到武当后山夏翠谷,初隐在谷中林密处,观看武当动静。待得环境熟悉,便几次拂过因麻姑门的侵扰由娄之问所建的篱笆,隐在武当正殿外十余米处一片茂密的竹林中,竹子高逾数丈,叶阔林密,二人隐匿在漂浮着清香的叶海中,外人始终未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二人隐匿在叶海中,虽并不认识武当诸人,但却从衣冠辨得进出之人之身份。原来道教十分重视服饰,历朝历代都会依制穿着,以别于普通百姓,另外,服饰也被赋以宗教的含义,特别是在赵鼎执政期间,服饰更被抬高到“道建”之关键的位置,理所当然成为各人区分等级高低的重要标志。即便是头巾也有诸多说道,头巾九式:唐巾、冲合、浩然、逍遥、资阳、一字、纶巾、三教、九阳,唐巾唯师祖之类可带,老带冲合,少著逍遥,而道袍的说道就更多,有霞帔、青玉、三纹、天师、神龙、真武、凌波、紫气等繁多的种类,而真武、凌波、紫气身份最尊,着真武袍必有长老级别,凌波袍则为玄天级别,而掌门,则着紫气袍。所以尽管出入者大多为青褂灰裙,但位尊者,必衣饰光鲜,气韵高雅,仅凭此就能基本判定其在武当的地位了。

  观察日久,便发现了赵鼎卧病之所,那是一座独门小院,名曰兰苑,竹制篱笆,青竹环绕,房侧一溪,潺潺流向后山。进出院门者,大多华服肃穆,神色匆匆,眉头紧锁。这些人进屋后,往往半晌才出,必是商讨着十分重大事项。这个看起来青艳的独门小院,看来就是武当核心所在了,这样的所在,防范当然森严。特别是在这样紧要时期,更是处处暗哨,好在李季二人功力深厚,隐匿之所又在距兰苑几百米之遥的所在,才没被察觉。

  卓一凡、嵚崟那几个人,当然也引起了二人注意;叶飞虽懒于华服之羁,但其武功臻于化境,乃当今武当一等一的高手,举手投足已具绝顶高手风范,让人看之肃然起敬。不仅引得了二人注意,并引得足够戒备。

  听音辨人,从众人的谈吐中,二人也大致知道了众人的身份姓名,也知晓了兰苑里静卧着的,是现任武当掌门赵鼎。

  一日,二人依例进到武当后山夏翠谷,却闻听狗吠,狗吠声中隐有琴声。二人循声望去,但见昔日破败的那间竹屋已然修葺一新,宽竹做墙枫叶为顶,两条小狗一黑一白正在屋前嬉戏。此屋正是麻姑门旧地,也是武当掌门娄之问遭到重创的所在。屋前小溪边,一道姑正从水中拉出泡了几日的黄麻,熟练地抽出麻杆,将麻皮小心堆成一摞放好。屋中飘出激荡的调子,正是那首惊天动地的古曲《十面埋伏》,若激流险滩、乱石穿空,又如两兵交战,金戈铁马。该曲原为琵琶曲,而今被二胡演奏,胡音清澈,隐有琴音,可见演奏者技法之高超。

  尽管心知有异,但二人艺高人胆大,依旧不动声色,仿若寻常药农正欲驼行而过。却听那道姑轻唤一声,二人立住,问道:“道姑有何见教?”此时屋中曲住,那道姑笑道:“少侠休得惊惧,时日还早,可否到屋中稍作休息,喝口清茶再走?”这“少侠”二字叫出,二人知道行迹已露,更增加了戒备。李季哑声道:“多谢道姑盛情,我二人一介村夫,不便叨扰。”说完,二人索性露出奇功,向武当后山急扑。但闻屋中一声叹息,竟似一耋耄老者的声音。

  到得那片竹林,二人依旧隐在竹叶间窥探。看到兰苑外来了一帮人,两位头陀走在中间,地位尊崇的卓一凡谦恭地在前引路,一众道士华服假笑,点头哈腰地紧随其后。

  李季眉头紧皱,苦思此人来头。正犹疑间,但见叶飞从兰苑中走出,与众人碰个正着。卓一凡抱拳向叶飞行礼,正欲匆匆而过,这一干人将过未过之际,却被叶飞叫住。那位打头的头陀似乎不悦,与叶飞面对面站着,几句话后,竟有对峙之嫌。卓一凡赶紧上前,夹在二人中间,兰苑中隐有嘶哑的声音传出,叶飞才郁郁而出。

  众人进得兰苑,却见叶飞折了回来,因有顾忌,不走原路,竟从李季二人隐处侧出,正欲蹩向兰苑后门,其身法高超,有猿猴敏捷之能。当叶飞从二人藏身之处掠过时,王菲心惧,呼吸紊乱,竟然轻咳一声,露了行迹。叶飞立住,正欲查看,李季与王菲便如飞鸟般急速向后山拂去。

  叶飞眼见二人如两条青烟逃窜,冷笑一声,踏足便追。眼看将近,叶飞心中一动,缓了一缓,也不迫近,只是如影随形地跟在二人身后。

  李季二人进得夏翠谷,眼见将要掠过竹屋,过此竹屋,山高林密,将再难寻得踪迹。叶飞晓得此节,疾步向前,几个起落,便将二人拦在屋外。定睛看处,两粗衣药农,眉宇间隐见英气,一个面容俊朗,竟酷似故人,一个娇嫩欲滴,似是女扮男装。心中不觉一动,却又沉声道:“二位侵入武当,意欲何为?”李季见行迹早露,此人轻功卓绝,自己竟讨不得半点便宜,料难轻易脱身。说不得,索性拔出双钺,冷然而立,回道:“晚辈李季,拜见前辈!”这一声出,除了愕然而立的叶飞外,也惊得溪边道姑侧目。

  竹屋中,二胡声复出,依旧是那首充满肃杀之气的《十面埋伏》。这片坦坡上,气氛凝重,连原本栖息着的各色鸟儿,也纷纷振翅逃出,但闻山风拂林,空剩枝叶簌簌。

  叶飞从苦寒之地急回,就是为了李季,这位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后起之辈。原本就是二师兄之子,论起来,也算是自己的侄儿,当那些邪恶之词传到耳中的时候,叶飞是将信将疑的,他不信儒雅纯正的二师兄会调教出如此狠毒的儿子。但掌门师兄却为此人所伤,自己身为武当弟子,又不得不为武当清理门户。而今面对李季,叶飞疑窦丛生,很难想象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劣徒,竟会和二师兄一般,仅就外表就能让人心生敬重。但如此情势下,叶飞不得不硬起心来,要为武当讨回公道。

  此节的万般思绪,疏忽而来又疏忽而去,叶飞眼中冰气闪动,语中寒风猎猎,将那柄“冥月”宝剑擎在手中,一招“清荷舞风”,剑尖颤动,正对李季。这招“清荷舞风”正是冲虚曾对李季的起招,冲虚仙风道骨正气凛然,不仅与李季化敌为友,而且助李季重伤强敌。叶飞再出此招,李季心中感然,依旧使出那招“苍松拜月”,以示对叶飞的敬重。这“苍松拜月”原本是叶飞常用招数,往昔的练习中,数次以此招对着李立石的“清荷舞风”,而今情势转换,虽换了天地,过去的那些往事,浮出心头。叶飞呆在当地,竟半晌无任何动静。

  叶飞犹疑间,听得李季柔声说道:“前辈请?”顿时醒转,一招“清风拂面”向李季攻去,李季回了一招“朗星拜月”,二人打在一起。

  李季师出圆通,而圆通感念李立石旧情,所授技艺尽可能保留《梅花谱》原味,只是不经意间留有八卦机理。而《梅花谱》乃娄之问所研习武当精髓之大全,原本就是武当技艺,被圆通双钺使出,既有剑意又有钺魂,与叶飞“冥月”宝剑舞在一起,端的是珠联璧合、星月争辉。

  二人表面上视同水火,却又惺惺相惜,招中哪有半点戾气?这一番考量,竟成了表演,将武当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如蛟龙上天潜龙入海,紫气东升彩虹高悬。直打了半个时辰,看得王菲心驰神迷目瞪口呆,就连溪边道姑也忘了劳作,依靠在一株竹上,眼中隐有泪光。竹屋中那曲“十面埋伏”不知不觉换做了“清风明月”,再换做“塞北春迟”,继而作“故土难离”“清河鹤影”,二胡发悠扬的“琴”声,春光无限出,情真意切甚,最终一声长叹,弦断声歇。一颤巍老人呆立屋前,虽老态龙钟,却又气质如兰,眼中竟也如那位道姑般,隐有泪光。

  叶飞与李季酣斗良久,其节拍伴随着竹屋中的二胡韵调,剑法钺法剑意钺意无不相合。曲终,二人剑钺均钝滞,竟不知道下一招该使向何处。

  愕然间,二人同时望向竹屋前的老人,叶飞不觉大喜,涕泪涟涟地扑向老人,躬身下拜,哽咽着说道:“师傅……”原来竹屋前的老人正是原武当掌门娄之问,而溪边浣麻的道姑正是娄梅!李季心潮澎湃,想不到在这里接连遇到父亲的师傅和师妹,浑浑然不知南北西东,此时身边传来一声娇斥:“贤侄,还不与师祖磕头。”李季猛醒,慌忙上前,跪倒在娄之问身前,泣声说道:“不肖子李季拜见师祖!”

  原来麻姑门发难武当,两派两败俱伤,终引得娄之问重伤隐退。赵鼎问政,娄梅不知所踪。但娄梅毕竟与娄之问叔侄情深,终万水千山找寻,后暗忖叔叔重伤,必不至于远走,竟重返武当后山,在麻姑门旧地夏翠谷败屋中找到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娄之问,急用姜汤救活,后到武当后山十余公里一处名叫野鹰岭人迹罕至的荒坡上隐匿下来。及至江湖上血雨腥风奇变阵阵,李季名头日响,娄之问重生再振武当的希望,便欲与娄梅冒险居于夏翠谷,静观其变。不想竟与李季王菲二人遇个正着,并给予警示。二人不顾警示,涉险武当,后被叶飞追击,恰在竹屋前坦坡上缠斗,这才用悠悠二胡现身,终成剑钺争辉奇缘。

  娄之问重伤难愈,加上刚才鼓起全力用二胡拉出琴音,竟至气喘连连,只得坐在石凳上歇息。娄梅细细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直听得叶飞一众悲恨无比。叶飞道:“师傅放心,徒儿拼此血肉之躯,誓还武当一片青天!”见得武功卓绝的叶飞如此说,娄之问不喜反愁,神情紧张,欲站将起来,娄梅连忙将他按坐。对叶飞说道:“师弟休得莽撞,昔日之所以将旧情与师弟隐瞒,知道师弟虽武功高强,却生性醇厚,不喜狡诈之计,一旦动手,恐遭赵鼎算计,故一直隐忍不告。另外考虑到武当声威,料赵鼎夺得武当之位,终不会自坏名声,引发众怒,武当必不至于太过蒙尘,就这样一拖再拖,才到了现在的境地。

  “而今李季贤侄武功高强,且久涉江湖,识得那些鬼魅伎俩,此番我们联手,众志成城,思虑周密,哪怕武当本派毁尽,将师弟红海会馆一众招将过来,也足可再重振武当。但现在有了巨变,西域血手印师徒染指,这二人纵横江湖几十载,罕逢敌手,师傅鼎盛之年当可与之相较,而今仅凭我们几人之力,似无太多胜算。”正是叔侄心意相通,娄梅这一番言语,正是娄之问之所虞。

  长辈在侧,李季本不能多言,但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说道:“血手印这个名号师傅也偶有提及,此人武功虽高,但行事乖张,少有义举。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谅来并无大虞。况武林公道,非武功高者能践踏,凭众人之力,必能惩戒凶顽!”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但正义岂能仅凭几句话就能匡扶?众人中除了王菲呃首外,均都沉吟不语。

  良久,叶飞道:“这位头陀今天刚和我照面,举手投足呈绝顶高手气韵,与之相较,我恐仅能支撑百余招,即使与李季贤侄联手,似也难胜之。师傅盛年,才可与之一较,而今要想除此妖孽,普天之下,除了若柏禅师之外,恐再无他人了。但若柏虽高居少林掌门之位,却淡薄世事,万难请之,况李季这一番武林搅动,少林必也必派少林高手相助赵鼎,武当山上,少林、峨眉等一众门派在侧,若盘真有心来,也必会谨慎从事。否则,少林一派相助赵鼎,又来一少林派相助李季,必为江湖耻笑。”

  李季道:“为师圆通确有通天彻地之能,再加上师叔和我联手,未必就输与他!”叶飞道:“圆通大师闲云野鹤,短时间万难找寻,即使圆通大师亲来,也自难对付各派高人;再加上血手印师徒,敌方势力非同小可。”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入众人耳鼓:“武林自然以少林为尊,但少林除了若柏禅师,未必再没有高人。”叶飞脑中灵光闪耀,若口而出:“邵春大师?”娄之问道:“自然是此人,想当年若盘禅师圆寂四姑娘山,当事之人既有这位血手印,也有邵春大师。邵春大师深得若盘真传,一身混元内力,师傅鼎盛之时,也自不及。若得此人相助,大事可成!”叶飞道:“师傅何必自谦,想当年武林尊者,师傅必居其一,但师傅刚才一番言语,倒令弟子茅塞顿开,弟子就这上少室山,请得邵春大师出山。”娄之问道:“你现在贵为武当长老,擅自离开,势必会打草惊蛇。”说完,一双慈眼望向李季。李季理会道:“师祖放心,我马上到少室山,恭请邵春大师。”娄之问道:“且慢,邵春大师与老朽曾有几面之缘,我手书一封,邵春大师念及老朽薄面,必能前来。”

  众人进到竹屋,娄之问手书一封,虽功力尽失,字体依旧遒劲洒脱。写毕,李季王菲跪拜娄之问叶飞娄梅三位前辈,向少室山急进。

  娄之问和娄梅离开了夏翠谷,依旧隐匿在武当后山十余公里那处叫野鹰岭的荒坡上。叶飞自回武当,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悄悄到野鹰岭报与讯息,也时时送些日常用品供二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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