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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孤儿》作者 心怡【字数:5465】

第二十三章(3、4) 更新时间:2022-06-23 19:26:51

(三)

  刘山见天色已晚正准备告辞,听于耀这么一说,便有些为难起来。一来这里没有手机信号,万一医院里有事却联系不上他,岂不要耽误了。二来见这里的条件实在是简陋,炕上的行理也脏兮兮的,因此他实在是不想住在这里。可是他又不能推辞,于是他就痛快地说:“好!我就陪哥哥住一宿,咱们哥俩儿好好地嚷嚷嚷嚷。”

  晚上,小丰的生父把别人打发走了,他说要在这里照顾于耀,并陪刘院长住一宿,说说话。睡觉时,老头儿不知从哪里搞出一套新行李来,给刘山铺盖,还谦逊地说:“这地方条件简陋,刘院长你就将就一宿吧。”那老头儿对于耀照顾得格外卖力,过一会儿就问问于耀是否需要什么。刘山觉得他太虚伪了,因此也不爱搭理他,可老头儿却不在乎。他总是在不停地找话说,说着说着,便说到陈年旧事上去了。老头儿见刘山爱听,就讲起了他年轻逃荒时的往事来。

  老头儿讲他在“成食堂”时逃荒要饭的那些经历。他先去了内蒙古,后又去了新疆。他给刘山讲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以及他是如何面对这些困难的。他偷过别人的东西,也抢过别人的东西,为了能吃上一口饭,他在去内蒙古的路上就认了五个干爹。他说他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本来他已找到了一个好的营生,却总是以为前面会有更好的,于是就放弃了继续前行。他记不清自己翻越了多少大山,趟过了多少条大河,就是一路向前走,直到山穷水尽为止。他一直走到了新疆的喀什,也没有找到一个理想的工作,想回家又没有路费,他每天只能挣够自己当天的口粮。碰巧的是他又遇到了一个老头儿,他说那个老头儿也是汉人,手里有几个钱,却没儿没女,于是他就认他为干爹,并答应将来养他的老,于是那个老头儿就出了路费,两个人才从新疆回来的。

  老头儿平静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就像是在给一个小孩子读着一本故事书似的,好像那些故事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根本就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是讲到自己做那些丢人的事时,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难呀!不那样做就活不下去。”

  刘山问他,和他一起回来的那个老头儿后来怎么样了。老头儿毫不掩饰地说:“你想呀,我这还有一大家子,哪有能力再养活他呀。他在我家里呆了六年,后来就走了。”老头儿停顿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在路上时是真心要养他的老,回到家了我也是没变心,只是我弟弟们不待见他,他看看不行就走了。他走那年都六十多岁了,要是他活着的话也一百多岁了。”

  刘山感概万千,没有想到在他眼里的这个如此虚伪势利的老头子,竟然深沉着这么多的人生阅历。他被他的诚实打动了。刘山想,他敢于在自己面前说出过去的恶行,就说明了他的坦诚和实在。至于他见钱眼开,那可能是因为他穷怕了。而且于耀的确是得到了他们的照料,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能活到今天。他认为自己得到补偿是应该的,所以也就不惺惺作态地掩饰。

  刘山又想到自己作为于耀的朋友,为他做什么哩?什么也没做。自己没有为朋友尽任何义务,又有什么权力责怪别人得到应该属于他们的补偿呢?

  说到贪婪,他们和自己比起来那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恐怕自己要比他们贪婪十倍。本来自己已经很有钱了,可是每年还要再额外弄个几万。自己不但没有为朋友做任何事情,为国家为人民为医院为患者又做什么有益的事情哩?什么也没有做。有益的没有做却做了些有害的。事实上自己已经成了社会进步的绊脚石了。他想起了小的时候,在学校里整日的称剥削阶级为寄生虫。他想,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典型的寄生虫了。过去,他的先人们成了被革命的对象,事实上,他如今也成了被革命的对象了,只是中国还没有爆发革命而已。

  老人又和刘山谈起了刘山的父亲,他对刘山父亲的含冤一事是了如指掌。两个人说着过去的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不免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大约到了十二点左右,刘山才有了睡意。在此期间,老人起来两次为于耀倒水喝。刘山再也不觉得老人是在惺惺作态了。于是他也起来,问于耀是否不舒服,于耀说没事。但他知道,于耀的默不作声,只不过是强忍着罢了。他一定非常痛苦,于是,他为于耀注射一针止痛药。

  刘山也不知睡了多长的时间,突然被老人叫醒。睁眼一看,只见在灯光下老人正在托着于耀的脑袋,惊慌失措问:“妹夫,你喝什么啦?”他见刘山坐了起来,就着急地说:“刘院长,你快起来,于耀喝药啦!”

  刘山急忙下了地,在穿鞋的当儿,他发现地上有一个小的黄褐色的玻璃瓶,他小心地捡了起来闻了闻,断定是一种毒药,说不定是毒鼠强之类的玩样儿。再看于耀,只见紧闭着双眼,显得非常痛苦。老人看着刘山问有什么办法,刘山摇摇头。刘山见老头儿还在叫着于耀,就示意他不要叫了,说:“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

  于耀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看着刘山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就慢慢地合上眼,渐渐地就只有出气没有回气了,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老头儿还把着于耀的手臂试着是否有脉息,刘山说:“没脉了。”老头儿就十分听话地放下于耀的胳膊。老头儿问刘山:“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不?我去找人。”刘山不屑一顾地说:“怕什么?”老头儿说:“那你就在这看着,我去找人,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出去了。

  刘山注视着于耀那张干干巴巴地瘦脸,心想用“人生苦短”来形容他的一生最贴切不过了。虽然他也有着几十年的光景,但是人生的这几十年是多么的短暂呀。他回想着自己和于耀初次相遇时的情景,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他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孙满堂,然而他却度过了凄苦孤独的一生。还有自己的父亲,他们都是那个特定时代的祭品,用他们的一生的幸福和生命,完成了对那个在火与血的洗礼中诞生的新时代的祭典。

  刘山突然觉得于耀又恢复了呼吸,但他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是由于自己有些神情恍惚造成的。于耀的一生永远地结束了,很快地就会被世人遗忘,就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人,其中有和刘山一起吃饭的那两个老头儿。大家伙儿七手八脚地给于耀穿衣服。刘山想:“作为朋友,自己还没照顾过他,这是最后一回了。”于是就上前和大家伙一起给于耀穿衣服,后又给于耀净面。

  来的那几个人一直忙乎着。他们像刑事检察官似的仔细地检查于耀的衣服和行理,生怕里面藏着什么宝贝,被于耀带到坟墓里。刘山对于他们的这一举动已经不再反感了。

  天渐渐地亮了,又来了几个人。他们就像是过节日一样喜气洋洋的。不过他们干起活来还算是卖力。男人们迅速地搭起了灵棚,将于耀的棺材停放在灵棚里面,女人们忙着收拾东西。陪刘山住了一宿的那个老头儿则吆呼着。他不干活,只是指挥别人干。干完了,老头儿对刘山说:“刘院长走呀,去吃饭去。”

  刘山正在纳闷儿为什么还不做早饭,听老头儿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不在这儿吃饭,他问老头儿:“去哪儿?”

  老头儿说:“去大营子,这不方便。”

  刘山随老头儿去大营子吃饭,后面还跟着来干活的那一干子人。所谓的大营子,就是砬子沟东岔和西岔的交汇处,那里的人家稍稍多一些,就被称之为大营子。刘山随老头儿走进一家靠北山根儿房子,院子里已经热闹非凡了。男人们吵吵闹闹的,站在院子里吸着烟,女人们忙着做饭,有的女人还跟一些男人打情骂俏。刘山心想,如果于耀有儿有女的,他的丧事一定会是庄严肃穆的。可如今的这些人竟然像是过节一样,没有半点悲哀的气氛。

  老头儿问一个正忙着干活的女人:“饭做好了吗?”那女人说:“差不多了。”于是老头儿就对大家伙儿说:“那就吃饭吧。有酒,愿意喝白酒就喝白酒,愿意喝啤酒就喝啤酒,不过不能喝多了,呆会儿还得干活呐,等晚上咱们在好好喝。”

  刘山想:“这一大早晨的,怎么还要喝酒?”可那群人一听说可以吃饭了,便乱烘烘地进了屋。大家七手八脚地从啤酒箱子里拿出啤酒,有的拿一瓶有的拿两瓶,也有不喝啤酒的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白酒。

  老头儿把刘山领进屋子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有人给他倒了一杯啤酒,刘山随大家把酒干了,本不想再喝了,可是旁人不容分说又给他满了一杯。似乎是如果刘山不喝的话,他们就不好意思喝。刘山这次不再干了,就慢慢地等着他们。

  吃完饭,刘山随打坑的人一起去了坟茔地。那是一处长满山杨树的小山坳。风水先生说这是一处风水宝地。刘山也觉得不错,因为土质肥沃。大家说干就干,刘山也拿起一把锨帮忙,他想,自己也该为老朋友今晚的花烛之夜出上一把子力气。

  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大的葬坑。不一会儿,一些人抬着一个棺材过来了,里面成殓着于耀未婚妻的尸骨。他们将棺材放进坑里,并都感慨说,要是当年于耀和他媳妇成了,现在也该儿孙满堂了。

  刘山简单地吃了午饭后,就随众人又去了于耀的家,只见灵棚前还摆着两个花圈,刘山心想,这丧事办得还真是像模像样的。那个叫小丰的年轻人果然替于耀扛幡,他像于耀的儿子一样行着各种礼数。刘山琢磨着,他的老朋友叫他前来,一方面是想见上一面;另一方面,说不定也是想让他见证一下,他媳妇的娘家人是否尽了该尽的义务。

  起灵了,小丰扛着幡走在前面,后面是稀稀落落的送葬的人。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似乎他们不是在为于耀办着丧事,而是在为于耀办着喜事似的。刘山想,他的老朋友一定也希望是这个样子的。他衷心地希望,他的老朋友能和他的媳妇和和美美地过上好日子,直到永远。

  (四)

  刘山看着他的老朋友下葬后,本想一走了之,但又觉得不辞而别有些不妥,于是就去告别。没想到那个老头儿一把抓住刘山的手不放,非要他吃晚饭再走。刘山盛情难却,只好顺从。晚饭果然丰盛,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刘山见同桌的人都脏兮兮的便没了食欲,他只是挑挑拣拣地吃上几口。

  那个老头儿就坐在刘山的身边,总是不停地让刘山吃菜。刘山听见女人总是和男人不停地打情骂俏,可是一到他的跟前就什么也不说了。和他一起吃饭的男人也显得拘拘禁禁的,不敢过分张扬,刘山知道自己和他们已经有了很深的隔阂了。

  为了不影响别人的食欲,刘山很快就吃完了。老头儿忙叫小丰用摩托去送刘山,刘山坚决推辞,因为小丰也喝了酒,不安全。就说搭梁儿回家是很近的,坐摩托反而绕远了。老头儿见刘山十分坚决,也就不再勉强了。刘山先到了于耀的家里,让他吃惊的是,家里东西全部给拉走了,连门都没了。刘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一圈,觉得心里非常难受,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那份令人窒息的孤寂,便逃了出去。

  他沿着几十年前为于耀取匣子时走过的小路爬上了山坡。小路的很多地方已经被雨水冲毁了,不过人们又在旁边踏出了新的路面。他一口气来到了那个山坳里,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他试图回想当时和于耀的一些情景,但过去的那些场面却模糊了。于是就坐在他曾经做过的地方,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那两个抱着枪民兵和羊倌,也不知道今天和他一起喝酒的人之中,是否有这三个人。刘山就那样静静地心情抑郁地坐着,后来索性躺下什么也不想了,闭着眼睛心里却空荡荡的。直到感到了一丝的凉意,才坐了起来。他掏出手机见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又见在山顶上信号还行,就给医院打了个电话,问是否有事,得知无事便放了心。他心情沉重地往家里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西山的山头,他记得自己当年就是看着那个山头才找到方向的,那个熟悉的山头曾经给了他多么大的希望啊。

  月光管事了,他想起今天正是阴历八月十四。几十年以前他和于耀邂逅就是在这个日子,这个日子曾引起他们命运怎样的跌宕起伏啊!他还记他们房后的那棵梨树,如今,那棵树因老化干枝已被周吉桐砍了。他想自己应该在原处再植上一株。他首先回到西院,那处房院曾经是他的家,他就出生在那里,他母亲也是死在那里。

  他进了屋,他记得在西屋炕上的墙上,他小时候曾经胡乱画过许多东西,虽然因粉刷被掩盖了,但有的地方还有痕迹。每次他去拿东西,都能看见他画过的那些痕迹,于是他开了灯,看着那些痕迹,他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想画什么东西。西屋土炕还在,小的时候,他就和父亲躺在炕头儿。“牛蹄子坑儿,水汪汪儿,里面住条小白龙。”这是他父亲给他出的谜语。这条谜语多么贴切地反映了人们当时的生活状态呀!今晚,他的父亲可以和于耀见面了。他会不会责怪他呢?怪他害了自己?他静静地注视了很长时间,才关了灯心情揶郁地出去了。又在院子里踅了一圈,后回了东院。

  家里只有桂东一人。刘山已在县城买了房,因为壮壮在县城读初中,王玉芝和周吉桐在那里陪读。桂东还在经营客运。刘山原本打算把客车以成本价卖给王志成,可桂东又发现了新的商机,她舍不得撒手。政府实行并校政策,把全区的初中都合并到白杨沟镇,每逢放假开学,车里便挤满了学生。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商机。

  桂东还没有睡。她见刘山回来,高兴地问他这两天哪里去了,说她打电话联系不上,到医院找他也不在。刘山说他去看个朋友,桂东问是哪个朋友,刘山没有回答而是疲倦地坐在沙发里。桂东问他是否吃饭了,刘山因没有吃饱就说还没有,桂东就要给他擀面条。刘山说煮一碗方便面算了,桂东没有理他就和面去了。

  桂东做饭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刘山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在睡梦里他仿佛又回到过去的时光,好像是桂东还是他的姑姑,而不是他的妻子。他感到纳闷,自己明明是和桂东结婚了嘛,怎么还叫桂东姑姑呢?他想:叫桂东姑姑当然更好了,他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叫桂东姑姑了,于是就大声地叫着姑姑。“姑姑!姑姑!”他见桂东不理会他,就更大声地叫着:“姑姑!姑姑!”他突然觉得有人推他,就睁眼一瞧,原来是一个梦。只见桂东笑吟吟地站在他的前面,说:“作梦呐!”就在他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桂东曾经的年青和美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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