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二天,小叔不辞而别,桌上留了张纸条,说他去县城上学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娘,你怎么了?”我站在床头,看着脸肿得有些变形的母亲。母亲抹着眼睛,手里拿着小姑递给她的纸条。
“哦,没事。大丫,奶奶起了吗?”
“起了,奶奶在院里,小姑在做饭。”母亲生下弟弟后,我便跟奶奶一起睡。母亲点点头,挣扎着起床,一手按住我肩膀,一步一步挪到院子。
奶奶像棵枯藤老树般坐在院里,灰白的头发在风中乱糟糟地飘着。
母亲对着奶奶噗地跪下,“娘,都是我的错。可是,娘,我、我没偷人啊,我没做对不起你们家的事。”母亲泣不成声。
奶奶毫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母亲一直跪着,奶奶纹丝不动,仿佛两座沉默的大山,对峙着。
空气像被谁抽走了般,母亲大口喘着气,慢慢歪倒在地上。
母亲昏昏沉沉躺了二天,不吃不喝。小姑终究没能去上学,她承担了以前母亲做的所有家务,白天还在生产队顶着母亲的活。
三年高中,小叔很少回家,我也上了小学。小姑在初中毕业半年后进了镇上一所小学做了代课老师,工资虽低却给家里减轻了不少负担。奶奶依然活得像棵老树,天天坐在院里,听风呼呼地吹过树梢、屋顶,听小鸟的啾啾里裹着小弟顽皮的笑声。
队长一如既往地帮着母亲做事。只是他每次来家里,奶奶都板着脸,只有跟我和小弟说话时,奶奶脸上才会有些活泛。她把自己禁锢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对着天空,喃喃着说些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话。
而我依然盼着队长来,依然爱吃他带来的糖果。记得那次在院里,队长与母亲码着稻草堆,听到母亲低了声跟队长说话,“以后别来了,小叔小姑都大了,坏了名声,不好。”
“怕啥?身正不怕影子斜。孩子们大了会理解的。我就喜欢你,又不犯法。”
“不许瞎说,还嫌事小,不够丢人呀?”
队长放下手里的活,认真地说:“阿玉,你是一个好女人,我是真的喜欢你。”
“呸呸,再胡说我可恼了。”母亲脸上飞了两朵红霞。
“你现在的身体可不比之前。”自从那次被打后,母亲的腰便再也挺不直了,“想起那事,我就不安,咱们之间可是清清白白啊。”队长看着母亲,一脸谦疚。
原来,母亲那回准备去向阿芬嫂借些钱给小姑凑学费,挪到院门口想想嫂子家拖儿带女七八张嘴,日子过的也不省心,犹豫半天拐到村东队长家里。村长独自在家就着花生米喝老酒,母亲低着头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明了来意。村长二话没说拉开抽屉,零零散散都塞给了母亲。
“谢,谢龙哥,不用这么多,一、一百就够了。”母亲有些语无伦次。
“先拿着,别苦了孩子,长身体呢。”
母亲答应着,红了脸,瞟一眼桌子,“怎不炒个菜?”
“嘿嘿,嫌烦。”
“少喝些酒,伤身体。”母亲丢下话,转身像做了亏心事般急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