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塌了，可日子还得朝前过。
秋天的时候，小叔小姑都上了初中。
母亲突然像涅槃重生的凤凰，瘦小的身子仿佛注进了无穷的力量，每天像个陀螺般早出晚归挣着工分。收工回家又拿起镰刀、竹篮去田埂割些杂草喂猪。路边、树丛或河岸旁随处可见野草和一尺多高的辣子英，红红的茎肥嘟嘟的叶，只是粗壮，割的时候费劲。
母亲春里养的那头猪已有百多斤，指望着到年前卖了，先还一些队长帮父亲办后事代付的钱，再给婆婆和几个孩子添置点东西。
父亲走后，母亲似乎连笑都不会了，有时小姑逗她开心，她却按捺着嘴角，比哭还丑。
生产队里办起了土窑烧砖，土泥胚成形后得经过太阳晾晒，干透才能进窑用烈火烧制，一垄垄的泥胚晚上得用草扇覆盖以防淋雨开裂。母亲编起了稻草扇，一条草扇三分钱，大概三米多长。母亲用两根粗木棍一头支在地上，一头靠墙，中间用一小木棍横着固定在两根粗木棍中间，这样便可以站着编。
母亲挺着几个月大的肚子，每晚编到半夜三更，一个月后竟然卖了十几元，奶奶摸着一元、五元的票子，咂吧着嘴，“孩子，苦了你了。”
记忆中母亲很少抱我，也很少逗着我玩。瘦弱的母亲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唯有在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母亲才会搂着我偷偷流泪，天一亮又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辛勤地耕耘。
那年，母亲在南郊地种了半亩多南瓜和红薯，长势极好。南郊地的边上有一条人工修建的一米宽的小水沟，蜿蜒曲折在生产队的田陌间，这是为田里庄稼溉水之用，水沟流经父亲家门口。秋收时，南瓜最大的有几十斤，母亲把南瓜摘下，一个一个把它们滚到沟边，放进水里，用扁担推着最后一个南瓜往前顶，半个小时便氽到了家门口。
南瓜收获时，红薯也拱出了地垄，畚箕里装了一半，母亲试了几次却没能挑起来，看着地头堆得像小山似的红薯，母亲无助地流着泪。
“哭啥?以后有事吱一声。”队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弓着腰把畚箕装得满满，咯吱一声挑起便走。
有那么一霎，看着那瘦长的背影，母亲竟当作了父亲。